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菽園雜記  (明) 陸容 撰

  (菽園雜記,十一卷,明太倉陸容撰。容(一四三六──一四九四),字文量,號式齋。成化二年進士。陸容少有文名,學識淵博。官至浙江布政司右參政,另著有式齋集三十八卷。傳見明史文苑傳。此書通行者為十五卷本,如明嘉靖間毛仲良刻本,清雍正四年鈔本,墨海金壺叢書本,守山閣叢書本。惟本叢書將原書之卷十二至十五更名為蓬軒類記。參見卷六十八第一五一五頁第一個注釋,此本詳實,多有通行本所未收錄者。)

  ●菽園雜記一

  朝廷每端午節賜朝官喫粽糕於午門外,酒數行而出。文職大臣仍從駕幸後苑。觀武臣射柳,事畢皆出。上迎母后幸內沼,看劃龍船,砲聲不絕。蓋宣德以來故事也。 (「宣德以來故事也」,原缺「以」字,據清雍正四年鈔本、墨海金壺叢書本補。) 丙戌歲,砲聲無聞,人疑之。後聞供奉者云:「是日內官奏放砲,上止之云:『酸子聞之,便有許多議論也。』」上之顧恤人言如此,可以仰見聖德矣。

  奉天門常朝,御座後內官持一小扇,金黃絹包裹之。嘗聞一老將軍云:「非扇也,其名卓影辟邪。永樂間外國所進,但聞其名,不知為何物也。」

  嘗聞尚衣縫人云:「上近體衣,俱松江三梭布所製。」 (「俱松江三梭布所製」,「俱」字原作「但」,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本朝家法如此。「太廟紅紵絲拜裀立腳處乃紅布。」其品節又如此。今富家佻■〈亻達〉子弟乃有以紵絲、綾段為袴者, (「今富家佻■〈亻達〉子弟乃有以紵絲綾段為袴者,「佻■〈亻達〉」原作「挑撻」,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暴殄過分甚矣。

  福建按察司使沈文敏,其母隨養時,雙目失明,延一醫療之。云:「障翳已重,藥不能效。」乃先藥之,使不知痛,尋以物撥轉眼睛,使內一面向外,封閉三日而開,視物無一不見。云:「眼睛雖兩,皆有觔繫之,故可撥轉,然非削鼻堊手不能也。」文敏兄玄谷為予輩言其事。

  士子讀書作文辛苦,最宜節欲。蓋勞心而不節欲,則火動,火動則腎水日耗,水耗而火熾,則肺金受害,傳變為勞瘵。聞此論出儒門事親書。但此書未之見耳。久坐躭書者, (「久坐躭書者」,「坐」字原作「空」,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血氣凝滯,亡生養。聞之金齒孫醫士云。

  近見洪武四年御試錄。總提調:中書省官二人;讀卷官:祭酒、博士、給事中、修撰各一人;監試官:御史二人;掌卷、受卷、彌封官:各主事一人; (「掌卷受卷彌封官各主事一人」,清彭孫貽撰明史紀事本末補編(中華書局點校本)卷二科舉開設記載不同:「掌卷:工部員外郎牛諒。受卷:工部主事周寅。彌封:秘書監丞陶誼。」) 對讀官:司丞、編修二人;搜檢懷挾、監門巡綽,所鎮撫各一人;禮部提調官:尚書二人。次御試策題。又次恩榮次第云。洪武四年二月十九日廷試。二十日午門外唱名,張掛黃榜,奉天殿欽聽宣論。 (「奉天殿欽聽宣論」,「論」字原作「諭」,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同日除授職名,於奉天門謝恩。二十二日,錫宴于中書省。 (「二十二日錫宴于中書省」,「二十二日」原作「二十日」,「錫」字原作「欽」,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二十三日, (「二十三日」,原作「二十二日」,據清雍正四年鈔本、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國子學謁先聖,行釋菜禮。第一甲三名,賜進士及第,第一名授員外郎,第二名、第三名授主事。第二甲一十七名,賜進士出身,俱授主事。第三甲一百名,賜同進士出身,俱授縣丞。姓名下籍狀與今式同,國初制度簡略如此。今進士登科錄,首錄禮部官奏殿試日期、合請讀卷及執事官員數、進士出身等第。聖旨俞允,謂之玉音。次錄讀卷、提調、監試、受卷、彌封、掌卷、巡綽、印卷、供給各官職名。又次錄:三月十五日諸貢士赴內府殿試。 (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等均作「三月一日」殿試。此本作「三月十五日」,蓋成化八年以後制度。見明憲宗實錄(史語所校本)卷一0一成化八年二月癸未條及典故紀聞(中華書局點校本)卷十五。) 上御奉天殿,親試策問。翌日早, (「翌日早」,墨海金壺叢書本、守山閣叢書本作「三日早」,誤,可參見明憲宗實錄卷一0二成化八年三月癸丑條。) 文武百官朝服,錦衣衛設鹵簿於丹陛、丹墀內。上御奉天殿,鴻臚官傳制唱名,禮部官捧黃榜,鼓樂導出長安左門外張掛畢,順天府官用傘蓋儀從送狀元歸。第四日,賜宴於禮部,宴畢,赴鴻臚寺習儀。五日,賜狀元朝服冠帶及進士寶鈔。六日,狀元率諸進士上表謝恩。七日,狀元、諸進士詣先師孔子廟,行釋菜禮。禮部奏請,命工部於國子監立石題名。朝廷或有事,則殿試移它日,謂之恩榮次第。又次錄進士甲第。第一甲三人,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若干人,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若干人,賜同進士出身。每人名下各具家狀。最後錄第一甲三人所對策。其家狀式姓名下云:「貫某府某州某縣某籍某生。治某經。字某,行幾,年幾歲,某月某日生。曾祖某。祖某。父某。母某氏。祖父母父母俱存曰重慶,下父母俱存曰具慶,下父存母故曰嚴侍,下父故母存曰慈侍,下父母俱故曰永感,下兄某、弟某、娶某氏,某處鄉試第幾名,會試第幾名。」

  北虜南牧黃河之曲,上命彰武伯楊信將兵剿之。遂調大同、宣府、寧夏三鎮精兵各三千為策應。如其軍之數,給內庫冬衣,遣官犒之。予於是有寧夏之役。七月二日進內府乙字庫關領。見內官手持數珠一串,色類象骨,而紅潤過之。問其所製,云:「太宗皇帝白溝河大戰,陣亡軍士積骸徧野。上念之,命收其頭骨,燒成數珠,分賜內官念佛,冀其輪回。又有頭顱深大者, (「又有頭顱深大者」,「頭顱」原作「??頁頭」,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則以盛凈水供佛,名天靈盌。皆胡僧之教也。」

  陝州道中張茅、硤石,其地頗險。山崩處高數丈,遙見土中石子繁纍,大小不等。先儒謂:「天地開闢之時,重濁之氣上湧,凝結為山。」觀此益信。

  予使跡所及,歷趙、秦、伊、周四王府,朝見日皆有宴。惟秦王親宴於承運門,殽果品味且豐盛,餘皆長史陪宴於賓館,成禮而已。聞秦王之母太妃陳氏賢而且嚴,每朝使至,必令王出宴。云:「非惟見爾敬重朝廷,好言好事亦得見聞。若在宮中不過與婦人相接而已,實有何益?」酒殽已具,必令人舁入親看,如或不佳,典膳、厨役俱受撻辱。王之所以無失禮賓客者,由太妃之賢也。

  各鎮戍、鎮守內官,競以所在土物進奉,謂之孝順。陝西有木實名榲桲,肉色似桃,而上下平正如柿,其氣甚香,其味酸澀,以蜜製之,歲為進貢。然終非佳味也。太監王敏鎮守陝西時,始奏罷之,省費頗多。敏本漢府軍餘,善蹋鞠,宣廟愛而閹之。常熟知縣郭南,上虞人。虞山出軟栗,民有獻南者。南亟命種者悉拔去, (「南亟命種者悉拔去」,「種」字原作「重」,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云:「異日必有以此殃害常熟之民者。」其為遠慮如此,因類記之。

  環慶之墟有鹽池,產鹽皆方塊如骰子,色瑩然明徹。蓋即所謂水晶鹽也。池底又有鹽根如石,土人取之,規為盤盂。凡煮肉貯其中抄勻,皆有鹹味。用之年久,則日漸銷薄。甘肅、寧夏之地又有青、黃、紅鹽三種,皆生池中。

  陝西布政司本唐宰相府,前堂屏扆後有方石池,中刻波浪紋,云是宰相冰果之器。後堂簷下有一石池,中地稍高,四周有走水渠,云是宰相用以割羊。觀此二物,知古之宰相富貴如此。又有釘官石,石理中斷釘歷歷可見,云唐舉子以此自占其後,凡釘入者終身利達,不入者不利,往往有驗云。

  「焚書祇是要人愚, (「焚書祇是要人愚」,「祇」字原作「底」,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人未愚時國已墟;惟有一人愚不得,又從黃石讀兵書。」此焚書坑詩,不知何人所作。家君常誦之。坑在驪山下,即坑儒谷是也。

  正統己巳,車駕蒙塵,虜勢益熾,羣情騷然。太監金英集廷臣議其事,眾囁嚅久之。翰林徐珵元玉謂宜南遷,英甚不然之。適兵書于謙奏,欲斬倡南遷之議者,眾心遂決。景泰皇帝既即位,意欲易儲。一日語英曰:「七月初二日,東宮生日也。」英叩首云:「東宮生日是十一月初二日。」上為之默然。蓋上所言者謂懷獻, (「蓋上所言者謂懷獻」,「獻」字原作「愍」,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英所言者謂今上也。意與獻陵之對正相似。珵後改名有貞。聞之參政余公子俊云。

  陝西環縣界有唐時木波、合道等城遺址。 (「陝西環縣界有唐時木波合道等城遺址」,「木」字原作「本」,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餘同。) 志書以為范文正公守環時所築。嘗考之,唐德宗興元十三年二月築方渠、合道、木波三城,邠寧節度使楊朝晟之力也。文正公或因其舊址而修築之,故云。

  溫泉在臨潼縣驪山北麓,即唐之華清宮也。山上有玉女祠,即其發源處。唐時每歲臨幸,宮殿富麗。今惟此池存焉。上覆屋數楹,四周甃以甓石,其水寒暖適調,清澈可見絲髮。湯泉若句容、宣府、遵化等處亦有之,其佳勝宜莫如此。然以官府掌之,非貴宦無由得浴。其外別引泉為男女混堂二處,則居民共之。

  陝西驛站有「打乾」之名,蓋使客所過,日行數驛,多不支廩給,以銀折其直。猶京師云「乾禮」也。

  居庸關外抵宣府,驛递官皆百戶為之,陝西環縣以北抵寧夏亦然。蓋其地無府、州、縣故也。然居庸以北,水甘美,穀菜皆多。環縣之北皆鹹地,其水味苦。飲之,腹不美,甚至泄利。驛官於冬月取雪實窖中,化水以供上官,尋常使客罕能得也。

  巨跡之說,如蘇子麒麟蛟龍之喻固足以破羣疑矣。以予言之,先儒之疑未能以意逆志者也。傳云:「姜嫄,高辛之世妃。」謂之妃,有夫之稱也。蓋姜嫄之祀郊禖,當在有家之後,非謂為處子時也。使為處子,無人道之感,感巨跡而生稷,是誠怪異。然天下豈有無父之人哉?況未嫁而求子,是乃淫濫無耻之女。使姜嫄有此,詩人宜為之諱,安有形之歌詠以告於神明哉?今人致疑於有無之間,止泥於「無人之道而有子」一句耳。 (「止泥於無人之道而有子一句耳」,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無「之」字。) 後世史臣敘帝王之生,往往附會立異,以神其事。如漢高母黃熊之類,未必非巨跡有以啟之也。姜嫄廟在邠州道中,因過此而評之。

  陳僖敏公鎰為都御史巡撫陝西時,用法寬平,臨事簡易。數年間雨暘時若,年穀屢登,民信愛之。以其美髯鬚,呼為「鬍子爺爺」。嘗以議事還朝,民訛傳代,遮道借留者數千人,衢路至不能行。公諭以當復來,始稍稍散去,及其復來,焚香迎候亦然。民父母及身有疾者發願為公舁轎,則不事醫藥祈禱,輒愈。一出行臺,人争舁之,雖禁不息也。及公去,有圖其像以奉香火者。其得民如此。代公者欲懲其弊而濟之以猛。識者亦以為宜,然民雖陽畏而陰實怨之。且旱潦相仍,邊事日作,非復昔時之氣象矣。故善論公者,以為非但其德有以惠乎民,而其福之庇乎民者亦博矣。

  陝西司都指揮整,幼嘗結數惡少為義兄弟,一人受挫,則共力復仇。整嘗擊殺一人於都市歌樓,主家執之不力,被脫去。乃執其黨與劉某於官,究整所在。劉曰:「非整之罪,實某殺之也。」眾證為整,劉自認益堅,法司不能奪,乃論死。後得末減,發充遼東三萬衛軍。整德之,每歲供其軍貲。時整有老母,故劉誣代之。古之俠士不能過也。

  太監牛玉之敗,南京六科給事中王徽等因上疏言宦官干政專權,置立私宅等事,皆祖宗時所無,請一切禁革之。其言讜直,切中時弊。徽等各調任遠州判官,天下之士莫不慕其風采而欽重之。徽,字尚文,南京人。士類素薄其為人,及聞此舉,乃信古人之取斥弛有以也。丙戌歲,予以犒師寧夏,過寧州,聞判官李某乃數中人, (「聞判官李某乃數中人」,「數」字原缺,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補。) 延入茶語,問及此事。李云:「始謀於王淵志默,志默恐同僚有進止者,乃焚香告天以為盟。奏本則各草一通,俱送尚文,以備采取。若為首,則六科以次排定,不容退避,蓋舊規也。志默,紹興山陰人, (「紹興山陰人」,「紹」字原缺,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補。) 謫四川茂州判官。予以此舉徽擅其名,而淵之力居多,故表著之。

  陝西城中舊無水道,井亦不多,居民日汲水西門外。參政余公子俊知西安府時,以為關中險要之地,使城閉數日,民何以生?始鑿渠城中, (「始鑿渠城中」,「中」字原缺,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補。) 引灞、滻水從東入西出。環甃其下以通水,其上仍為平地。迤邐作井口,使民得以就汲。此永世之利也。

  西嶽華山、西鎮吳山皆在陝西境內,載在祀典。而西安又有五嶽廟。陳僖敏巡撫時,既不能毀,而又奏請重修之。遂非甚矣。況勞民傷財,在所得已,此不學之弊也。

  水東日記云:「世稱警悟有局幹人曰乖覺,于兵部奏內常用之,然未見所出。」乃引韓退之、羅隱乖角字,以為與今乖覺意正相反。蓋奏詞、移文間用方言時語,不必一一有出也。今之所謂乖,即古之所謂黠,黠豈美德哉?韻書訓乖云:戾也,背也,離也。凡乖者必與人背離,如與人相約諫君,劾姦死難,稍計利害,則避而違之以自全。反謂不違者為癡。此正所謂乖角耳。今以「警悟有局幹」釋之,蓋誤以乖為美,而不究其非耳。不然,則世之循理守正之士,豈皆不警悟無局幹者?

  正統丙辰狀元周旋,溫州永嘉人。聞閣老預定第一甲三人,候讀卷時,問同在內諸公云:周旋儀貌何如?」或以豐美對,閣老喜。及傳臚不類所聞。蓋豐美者嚴州周瑄,聽之不真而誤對耳。天順庚辰,曹欽反,逮捕其黨寧波馮益損之甚急,一星士馮益謙之就逮,亦棄市。蓋二人皆寧波人,且同名,故有此誤。乃知人之禍福固非偶然,然亦有如此者,所謂命也。

  慶陽西北行二百五十里為環縣,縣之城北枕山麓,周圍三里許,編民餘四百戶,而城居者僅數十家。戍兵僦屋,閭巷不能容,至假學宮居之。其土沙瘠,其水味苦,乍飲之病脾泄。出趙大夫溝者味甘,然去城十餘里,歲祀先師則取釀酒,不可以給日用也。驛廩稍供稻米,蓋買諸慶陽,粟一斗得稻米一升。薪木則買諸開城。開城亦小邑,去環八十里。地有美薪,其愈於環可知矣。其古蹟則靈武臺在焉。唐肅宗以太子即位其處。城之南有唐時木波、合道等城,遺址尚存。居數日,校官率舉業弟子五六人,執經請益,咸謹朴而篤信。使之析義理,皆頗能之。與談古今及它文事,類莫能知。嘗與索韻書,徧城中不可得。蓋其地僻陋, (「蓋其地僻陋」,「蓋」字原作「盡」,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無賢師友,校官來師者各以所通經授弟子,或不久去,則貿貿焉無能成其終者。無惑乎北方人才之難也。

  巡撫陝西都憲嘉禾項公忠,令慶陽、邠寧州縣督民種樹道旁,民頗怨之。巡撫延綏都憲廣東盧公祥有詩嘲之,其終篇云:「可惜路旁如許地,只栽榆柳不栽桑。」項公和韻云:「老我豈無衣食計,安知此地不宜桑。」二詩今在慶陽公館壁間。邠寧、慶陽皆古豳地,七月之詩言蠶桑之事備矣。要之盧公之言得之。項公蓋飾非耳。 (「項公蓋飾非耳」,「蓋」字原作「羞」,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不然,是未嘗讀豳詩也。

  莊浪參將趙妥兒,土人也。嘗馬蹶,視土中有物,得一刀,甚異。每地方將有事,則自出其鞘者寸餘,鞘當刀口處常自割壞。識者云:「此靈物也,宜時以羊血塗其口。」 (「宜時以羊血塗其口」,「時」字原作「特」,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妥兒賴其靈,每察見出鞘則預為之備。以是守邊有年,卒無敗事。太監劉馬兒還朝日,求此刀,不與。以是掩其功,不得陞。

  民間俗諱,各處有之,而吳中為甚。如舟行諱「住」、諱「翻」,以「箸」為「快兒」,「幡布」為「抹布」。諱「離散」,以「梨」為「園果」,「傘」為「竪笠」。諱「狼籍」,以「榔槌」為「興哥」。諱「惱躁」,以「謝竈」為「謝懽喜」。此皆俚俗可笑處,今士大夫亦有犯俗稱「快兒」者。

  陝人有召詩仙者。箕動,問為某仙,書一「鬼」字。又問:「既是鬼,如何不求託生?」乃書一詩云:「一夢悠悠四十秋,也無煩惱也無愁;人皆勸我歸塵世,只恐為人不到頭。」書畢,請留名,復書一「鬼」字而去。予謂此鬼不妄託神仙之名,可謂奇矣。然知鬼之不可復為人而云不願復為人,其亦黠矣哉。

  洪武中,朝廷訪求通曉曆數,數往知來,試無不驗者,必爵及封侯,食祿千五百石。山東監生周敬心奏言:「國祚長短、在德厚薄,非曆數之可定。三代有道之長,固所定論。三代而下,深仁厚德者,漢、唐、宋而已。如漢高之寬仁,繼以文、景之恭儉,昭、宣之賢明, (「昭宣之賢明」,「明」字原作「名」,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光武之中興,章帝之長者。唐太宗之力行仁義,宋太祖之誠心愛民。是以有道之長。國祚最短者莫如秦,其次如隋,又其次如五代。始皇之酷虐,煬帝之苛暴,五代之窮兇。是皆人事所制,豈在曆數?欽惟聖上應天眷命,掃滅胡夷,救亂誅暴,其功大矣。然神武過於漢高而寬仁不及,賢明過於太宗而忠厚不及。是以御宇以來,政教未敷,四方未治。伏乞效漢高之寬仁,同太宗之誠慤,法三代之稅斂,則帝王之祚可傳萬世,又何必問諸小技之人耶?」又言:「陛下連年遠征,臣民萬口一辭,皆知為耻不得傳國寶,欲取之耳。臣聞傳國寶出自戰國楚平王時,以卞和所得之玉琢之。秦始皇秘之,名曰御璽。自是以來,歷代珍之,遂有是名。易曰:『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是知仁乃人君之寶,玉璽非寶也。且戰國之君,趙先得寶而國不守。五代之君皆得寶,皆不旋踵而亡。蓋徒知玉璽之為寶,而不知仁義之為大寶故也。天下治安享國之久者莫如三代,三代之時未有玉璽。是知有天下者在仁義而乃在此璽亦明矣。今為取寶,使兵革數動,軍民困苦,是忽真正之大寶,而易無用之小寶也。聖人智出天下,明照萬物,何乃輕此而重彼、愛彼而不愛此邪?」又言:「方今力役繁難,戶口雖多而民勞者眾;賦斂過厚,田糧雖實而民窮者眾。教化博矣,而民不悅,所謂徒善也;法度嚴矣,而民不服,所謂徒法也。昔者汲黯言於漢武帝曰:『陛下內多慾而外施仁義,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方今國則願富,兵則願強,城池則願高深,宮室則願華麗,土地則願廣,人民則願眾。於是多取軍士,廣積錢財,征伐之功無虛日,土木之功無已時,如之何其可治也?」又言:「洪武四年,欽錄天下官吏。十三年,連坐胡黨。十九年,起天下積年民害。二十三年,大殺京民。此妄立罪名,不分臧否,一槩殺之,豈無忠臣烈士、善人君子誤入名項之中。於茲見陛下之德薄。而殺戮之多者,後嗣不昌。秦、隋、元魏之君,好殺不已,其後至於滅絕種類。漢時誤殺一孝婦,致東海枯旱三年。方今水旱連年,未臻大稔,未必不由殺戮無辜感傷和氣之所致也。」又言: (「又言」,「言」字原缺,據墨海金壺叢書本補。) 「明主之制, (「明主之制」,「制」字原作「利」,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賞不僭,刑不濫。今刑既濫矣,復賞賜無節。天下老人,非功非德,人賜鈔五錠;出征軍官,位高而祿厚,平寇禦侮亦其職分當然,今乃賞賜無極,不可數計矣。厚斂重科,窮民困苦,而濫賜無功之人,甚無謂也。宜節無功之賞,以寬窮民之賦,則天下幸甚,萬姓幸甚。」其餘若通鈔法、罷充軍等事皆切時弊。約三千餘言,節其要錄之。敬心不知為山東某州縣人,後仕某官。問之山東仕於朝者,皆莫之知也。無官守言責,而能直言極諫如此,何其壯哉!不可冺也。

  孟子云:「傅說舉於版築之間。」屈原云:「說操築於傅巖兮,武丁用而不疑。」二書「築」字,猶周詩「築室百堵」之「築」。蔡氏註說築傅巖之野云:「築,居也。」今言所居,猶謂之卜築。蓋以版築胥靡之事,說賢者,不宜有此。為賢者諱,故云然爾。然孟、屈去殷、周未遠,必有所傳。況耕稼陶漁,不足以病舜;釣弋獵較,不足以累孔。窮而操築,亦何足以為說諱乎?此先儒註解平易,莫如朱子也。

  古人於圖畫書籍,皆有印記,云某人圖書。今人遂以其印呼為圖書。正猶碑記碑銘,本謂刻記銘於碑也。今遂以碑為文章之名,而莫之正矣。

  前輩詩文稿,不愜意者多不存,獨於墓誌、表碣之類皆存之者,蓋有意焉。景泰甲戌進士薊州錢源,其先崑山人。嘗以公差過崑,訪求其祖墓,父老無能知者。居數日,沈通理檢家藏前人墓誌,得洪武十一年邑人盧熊所為錢瑞妻張氏墓誌,始知其祖墓在今儒學之後,而封表之。於是知葬埋之不可無誌,而誌葬者世系墓地,尤不可以不詳也。 (「世係墓地尤不可以不詳也」,「墓」字原作「葬」,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士大夫得親戚故舊墓文,必收藏之,而不使之廢棄,亦厚德之一端也。源本沙頭郁氏子, (「源本沙頭郁氏子」,「郁」字原作「柳」,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郁與錢世連姻,錢無子,郁以一子為其後。後戍薊州。郁今為醫官,錢氏則已絕矣。

  歷科程文之出,人必指其辭理之隙而議之。此雖出於失意者怨訕之口,然往往多中其病,間亦有舍其所可議而議其所不足議者。如天順丁丑會試錄詩經思文義是已。蓋太王之肇基王迹,以其有翦商之漸。王季之勤勞王家,以其積功累仁而為興周之地也。王季繼世於後,固不可以肇基言。太王創業於前,則近經營謀度。如緜詩所云者,莫非勤家之事,舉而加之,亦何不可?此其所不當議而議者。若夫古人之祭也,七月戒,三月齋,卜日、卜士、卜牲之致其謹,省牲、省器、省蠲之致其精。蓋必先主乎所祭之神,而後備所祭之物。初非取其臨時,若今里巷巫祝信口請召之為也。況尊祖配天又非但若他祭而已。今曰:「陶匏既具,藁桔既陳。斯時也,欲尊太王以配天,太王不過勤勞王家而已;欲尊文王以配天,文王已有明堂之祀矣。」言此以見尊稷配天之由。審如是,是周人齋戒之時,尚未擬配天之祖,直於臨祭之時,商榷較量其功德而始配以稷也。是何禮乎?且周人禘嚳而郊祖,祖文王而宗武王,著於祭法,蓋不易之論也。假令錄太王肇基之功,使文王無明堂之祀,又將社后稷而躋之以配天乎?為此言者,悖聖人制禮之意,失先王遵祖之誠,非但辭理之疵而已。苟有識者,黜其文以變其習可也。既登其名,而又錄其文,好尚何如哉?藻鑒何如哉?是宜經學之不明,而明經之士之不多得也。彼議者見不出此,而規規於勤家肇跡之辨,其何以服主司之心哉?記之以俟說詩者采焉。

  天順庚辰會試錄論語義「事必有義」一句是大病,人皆忽之。蓋在物為理,處物為義,義不在事,在吾處事之心。故書云:「以義制事。」朱子亦以「心之制事之宜」釋「義」字。天下之事有善有惡,事之善者必合乎宜,其不善者何宜之有?若云:「事必有義」,則為姦、為盗亦義乎?此正義外之說。若於事上添一「處」字,則無病矣。聞此文筆削於柯內翰潛云。

  吳中鄉村唱山歌,大率多道男女情致而已。惟一歌云:「南山腳下一缸油,姊妹兩箇合梳頭。大箇梳做盤龍髻,小箇梳做楊籃頭。」不知何意。朱廷評樹之嘗以問予,予思之。翌日報云:「此歌得非言人之所業本同,厥初惟其心之趣向稍異,則其成就遂有大不同者,作如是觀,可乎?」樹之云:「君之穎悟過我矣。作如是觀,此山歌第一曲也。」

  ●菽園雜記二

  家藏唐律疏義三冊,遺脫殆半,蓋元季所刻書。有泰定四年文林郎、江西等處儒學提舉柳贊序,而眉山劉有慶唐律纂例序、北山貫治于唐律釋文序、集賢學士趙孟頫、東郊郄君釋刑統賦序附焉。長孫無忌等進律疏表一通,辭義弘博,錄之以為讀律之助。

  臣無忌等言:臣聞三才既分,法星著於玄象;六位斯列,習坎彰於易經。 (「習坎彰於易經」,「彰」字原作「形」,據唐律疏議(中華書局點校本)改。) 故知出震乘時,開物成務,莫不作訓以臨函夏,垂教以牧黎元。昔周后登極,呂侯闡其茂範;虞帝納麓,臯陶創其彝章。大夫之述三言, (「大夫之述三言」,「大夫」原作「文仲」,據唐律疏議、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金篆騰其高軌;安眾之陳九法, (「安眾之陳九法」,「眾」字原作「國」,據唐律疏議改。) 玉牒播其弘規。前哲比之以隄防,往賢譬之以御勒。輕重失序,則繫之以存亡;寬猛乖方,則階之以得喪。泣辜慎罰,文命所以會昌; (「文命所以會昌」,「文」字原作「天」,據唐律疏議改。) 斮脛剖心,獨夫於是盪覆。三族之刑設,禍起於望夷;五虐之制興,師亡於涿鹿。齊景網峻,時英有「踊貴」之談;周幽獄繁,詩人致菀柳之刺。所以當塗撫運,樂平除慘酷之刑;金行提象,鎮南削煩苛之法。而體國經野,御辨登樞, (「御辨登樞」,「辨」字原作「極」,據唐律疏議、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莫不崇寬簡以弘風, (「莫不崇寬簡以弘風」,「以」字原缺,據唐律疏議、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樹仁惠以裁化。 (「樹仁惠以裁化」,「裁」字原作「成」,據唐律疏議、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景冑以之碩茂, (「景冑以之碩茂」,「冑」字原作「運」,據唐律疏議改。) 寶祚於是克崇;徽猷列於湘圖, (「徽猷列於湘圖」,「湘」字原作「緗」,據唐律疏議改。) 鴻名勒於青史。暨炎靈委御,人物道銷,霧翳三光,塵驚九服。秋卿司於邦典,高下在心,獄吏傅於爰書,出没由己。內史溺灰,然而被辱;丞相見牘,背而行賕。 (「背而行賕」,「賕」字原作「刑」,據唐律疏議改。) 戮逮棄灰,誅及偶語,長平痛積冤之氣, (「長平痛積冤之氣」,「痛」字原作「庸」,據唐律疏議改。) 司寇切瘐死之魂。遂使五樓之羣, (「遂使五樓之羣」,「五」字原作「玉」,據唐律疏議、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争迥地軸, (「争迥地軸」,「争迥」原作「事通」,據唐律疏議改。) 十角之旅,競入天田。國步於是艱難,刑政於焉弛紊。殷憂傒來蘇之后, (「殷憂傒來蘇之后」,「傒」字原作「俟」,據唐律疏議改。) 多難佇撥亂之君。 (「多難佇撥亂之君」,「佇」字原作「伸」,據唐律疏議改。) 大唐握乾符以應期,得天統而御歷。誅阪泉之巨猾,剿舟浦之凶渠,掃旬始而靜天綱,廓妖氛而清地紀。朱旗乃舉東城,高滅楚之功;黃鉞裁麾西土, (「黃鉞裁麾西土」,「裁」字原作「載」,據唐律疏議改。) 建翦商之業。 (「建翦商之業」,「翦」字原作「剪」,據唐律疏議改。) 總六合而光宅,包四大以凝旒。異域於是來庭,殊方所以受職。航少海以朝絳闕,梯崑山以謁紫宸。椎髻之酋,加之以文冕;窮髮之長,寵之以徽章。王會之所不書,塗山之所莫紀。歌九功以協金奏,運七政以齊玉衡。律增甲乙之科,以正澆俗;禮崇升降之制,以拯頹風。蕩蕩巍巍,信無得而稱也!伏惟皇帝陛下,體元纂業,則天臨人,覆載並於乾坤,照臨運於日月,坐青蒲而化光四表,負丹扆而德被九圍。日旰忘餐,心存於哀矜;宵分不寐,志在於明威。一夫向隅而責躬,萬方有犯而罪己。仍慮三辟攸斁,八刑尚密,平反之吏,從寬而失情;次骨之人, (「次骨之人」,「次骨」前原有「尤慮」二字,乃衍文,據唐律疏議刪。) 舞智而陷網。 (「舞智而陷網」,「舞」字原作「任」,「陷」字原作「蹈」,均據唐律疏議改。) 刑靡定法,律無正條,徽纆忘施,手足安措!乃制太尉、揚州都督、監修國史、上柱國、趙國公長孫無忌等, (長孫無忌名後原列有李勣等十八人職銜,參見唐律疏議。) 撫金匱之故事,採石室之逸書,指彼凝脂,敦茲簡要,網羅訓誥, (「網羅訓誥」,「誥」字原作「詁」,據唐律疏議改。) 研覈丘墳,撰律疏三十卷,筆削已了。實三典之隱括, (「實三典之隱括」,「括」字原作「哲」,據唐律疏議改。) 信百代之準繩。銘之景鐘,將二儀而並久;布之象魏,與七曜而長懸。庶一面之祝,遠超於殷簡; (「遠超於殷簡」,「殷」字原作「殷」,據唐律疏議改。) 十失之歎,永弭於漢圖。謹詣朝堂,奉表以聞。臣無忌等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永徽四年十一月十九日進。

  天順初,有歐御史,考選學校士,去留多不公。富室子弟懼黜者,或以賄免。吾崑鄭進士文康,篤論士也。常誦一被黜生詩, (「常誦一被黜生詩」,「誦」字原作「送」,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篇末云:「王嬙本是傾城色,愛惜黃金自誤身。」事可知矣。時有被黜者相率鳴訴于巡撫曹州李公秉,公不為理。未幾李得代,順德崔公恭繼之。諸生復往訴,公一一親試之,取其可者,檄送入學。不數年有中鄉試者,有登進士者。二公一以鎮靜為務,一以伸理為心,似皆有見。若其孰為得失,必有能辨之者。

  天順三年,南直隸清理軍伍御史郭觀持法頗刻,崑山縣有一人誣首者,至連坐二十四人充軍。予家時為里正,亦在遣中。將欲伸冤於巡撫公,聞太倉查用純閑習吏學,與謀之。查云:「巡撫與御史各領敕書行事,訴之無益。」又謀之崑城高以平氏。高云:「訴之可也。」或以查語質之,高云:「此非有識之言也。在京,刑部、都察院獄情,必大理寺評允無礙,才敢決斷。御史在外行事,旁若無人,刑獄苟有冤抑,伸理平反,非巡撫而誰?訴之有益。」於是往訴,都憲崔公果為平反之。二十四人皆復為民。諺云:「事有好,問三老。」信然。

  天順癸未會試,寓京邸。嘗戲為魁星圖,題其上云:「天門之下,有鬼踢斗。癸未之魁,筆錠入手。」貼於座壁,亡何失去。時陸鼎儀寓友人溫秉中家,出以為翫。予為之惘然。問所從來,云:「昨日倚門,一兒持此示我,以果易之。」予默然,以為吾二人得失之兆矣。未幾鼎儀中第一名,予下第。

  崑山顧仲英,一名阿瑛,號金粟道人。自題其小像曰:「儒衣僧帽道人■〈車奚〉,天下青山骨可埋。若說向時豪俠處,五陵鞍馬洛陽街。」觀此詩,其風致可槩見矣。予嘗得其石刻本。

  本朝開科取士,京畿與各布政司鄉試,在子午卯酉年秋八月,禮部會試在辰丑未戌年春二月,蓋定規也。 (「蓋定規也」,「也」字原缺,據清雍正四年鈔本補。) 洪武癸未,太宗度江;天順癸未,貢院火。皆以其年八月會試,明年三月殿試,於是二次有甲申科。貢院火時,舉人死者九十餘人。好事者為詩云:「回祿如何也忌才,春風散作禮闈災。碧桃難向天邊種,丹桂翻從火裏開。豪氣滿塲争吐焰,壯心一夜盡成灰。曲江勝事今何在,白骨稜稜漫作堆。」至今誦之,令人傷感。或云蘇州奚昌元啟作。

  正統間,某部侍郎王祐,某某人,出入太監王振之門。祐貌美而無鬚,善伺侯振顏色,振甚眷之。一日問祐曰:「王侍郎,爾何無鬚?」祐對云:「老爹無鬚,兒子豈敢有鬚。」此語真直一笑也。

  新舉人朝見,着青衫,不着襴衫者,聞始之宣宗有命,欲其異於歲貢生耳。及其下第送國子監,仍着襴衫,蓋國子學自有成規也。

  本朝政體度越前代者甚多。其大者數事,如前代公主寡,再為擇婿,今無之。前代中官被寵,與朝臣並任,有以功封公侯者;今中官有寵者,賜袍帶;有軍功者,增其祿食而已。前代府尹、刺史皆有生殺之權,今雖王公不敢擅殺人。前代重臣得自辟任下寮,今大臣有專擅選官之律。前代文廟聖賢皆用塑像,本朝初建國學,革去塑像,皆用木主。前代岳鎮海瀆,皆有崇名美號,今止以山水本名稱其神。郡縣城隍及歷代忠臣烈士,後世溢美之稱俱令革去。前代文武官皆得用官妓,今挾妓宿娼有禁,甚至罷職不敘。

  陳元孚先生讀書法:「生則謾讀吟語句,熟則疾讀貪遍數,攀聯以續其斷,喝怒以正其誤;未熟切忌背誦, (「未熟切忌背誦」,「切」字原作「且」,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既倦不如少住。如此力少功多,乃是讀書要務。」

  薛主事機,河東人。言其鄉人有患耳鳴者,時或作癢,以物探之,出蟲蛻,輕白如鵞翎管中膜。一日與其侶并耕,忽雷雨交作,語其侶曰:「今日耳鳴特甚,何也?」言未既,震雷一聲,二人皆踣于地。其一復醒,其一腦裂而死,即耳鳴者。乃知龍蟄其耳,至是化去也。戴主事春,松江人。言其鄉人衛舅公者,手大指甲中見一紅觔,時或曲或直,或蜿蜿而動,或懼之曰:「此必承雨濯手,龍集指甲也。」衛因號其指曰「赤龍甲」。一日,與客泛湖,酒半,雷電繞船,水波震蕩。衛戲語坐客曰:「吾家赤龍得無欲去耶?」乃出手船窗外,龍果裂指而去。此正與青州婦人青觔癢則龍出事相類。傳云:神龍或飛或潛,能大能小,其變化不測。信矣哉!

  婦人覺有娠,男即不宜與接,若不忌,主半產。蓋女與男接,欲動情勝,亦必有所輸泄,而子宮不閟,固多至半產。牛馬之類受胎後,牡者近身則蹄之,謂之護胎,所以無半產者。人惟多欲而不知忌,故往往有之。產寶論及婦人科書俱無,此論可謂擴前人所未發矣。吾聞之戴考功景元,蓋必有所本云。

  舊習舉業時,嘗作詩說質疑一冊。近己焚去,存其有關大義者一二云:

  羔裘三章。朱氏云:「舍命不渝則必不徼倖以苟得,而於守身之道得矣。邦之司直則必不阿諛以求容,而於事君之道得矣。既能順命以持身,又能忠直以事上,此其所以為邦之美士也。」如此說未為不可,但詳味語意,重在首章。「邦之司直」,「邦之彥兮」,皆贊美之辭耳。

  彤弓三章。輔氏云:大抵此詩云云。疑此說非是。蓋載與槖是藏之之事,喜與好是貺之之心, (「喜與好是貺之之心」,「貺」原作「悅」,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右與醻是饗之之節耳。當重在首章。

  六月,「有嚴有翼。」謝氏云:為將必嚴云云,軍士不整。 (「軍士不整」,「士」字原作「事」,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疑此說非是。「嚴」、「敬」二字相因,豈可分屬將帥。

  甫田二章。朱氏曰:齊明犧羊, (「齊明犧羊」,「齊」字原作「齋」,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禮之盛也云云。祈年之祭言之。 (「祈年之祭」,「祭」原作「際」,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疑此說非是。此章上下五句,各以韻相叶,而互見其義耳,非必報成之祭, (「非必報成之祭」,「非必」原作「必非」,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祭」字原作「際」,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無樂以達和;祈年之祭,無禮以備物也。

  思文:「無此疆爾界。」朱氏疏義以此句專指來牟言。疑非作詩者本意。此句文意,正如魯頌之「無小無大」,書之「無偏無黨」,皆是形容下文耳。

  臣工:「王釐爾成,來咨來茹。」先儒說此二句太支離,愈致窒礙。惟劉須溪「未有所言」一句得之。

  玄鳥、三頌多宗廟樂歌,與風、雅不同,故其分節,以音韻而不以義理。如「天命玄鳥」至「正域彼四方」,以「商」、「茫」、「湯」、「方」韻為一節。若義理則在「方命厥后,奄有九有」處斷。分屬「商之先後」一段者,以音韻之協也。「商之先后,受命不殆。」正應上文「天命」、「帝命」,今讀詩者多不解此。

  文移中字,有日用而不知所自,及因襲誤用而未能正者。姑舉一二:如查字,音義與槎同,水中浮木也。今云查理、查勘,有稽考之義。弔,本傷也,愍也。今云弔卷、弔冊,有索取之義。 (「有索取之義」,「義」字原作「意」,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票與慓同,本訓急疾,今以為票帖。綽本訓寬緩,今以為巡綽。盔本盂也,今以名鐵冑。鐲本鉦也,今以為釧屬。又如閘朝、閘辦課程,其義皆未曉,其亦始於方言也歟?價直為價值,足彀為足勾,斡運為穵運,此類尤多。甚者施之章奏,刻之榜文。此則承譌踵謬而未能正者也。

  佛本音弼。詩云:「佛時仔肩。」又音拂。禮記云:「獻鳥者佛其首。」註云:「佛,不順也。謂以冀戾之。」禪本音擅。孟子云:「唐虞禪」是已。自胡書入中國,佛始作符勿切,禪始音蟬。今人反以輔佛之佛,禪受之禪為借用,圈科非知書學者。

  僧慧暕涉獵儒書,而有戒行。永樂中嘗預修大典,歸老太倉興福寺。予弱冠猶及見之,時年八十餘矣。嘗語坐客云:「此等秀才皆是討債的。」客問其故,曰:「洪武間,秀才做官,喫多少辛苦,受多少驚怕,與朝廷出多少心力?到頭來,小有過犯,輕則充軍,重則刑戮。善終者十二三耳。其時士大夫無負國家,國家負天下士大夫多矣。這便是還債的。近來聖恩寬大,法網疏闊。秀才做官,飲食衣服,輿馬宮室,子女妻妾,多少好受用,幹得幾許好事來?到頭全無一些罪過。今日國家無負士大夫,天下士大夫負國家多矣。這便是討債的。」此吾所親聞也。適僧人談及此翁平生,因記憶之。還債討債之說固是佛家緒餘,然謂今日士大夫有負朝廷,則確論也。省之不能無悔。

  回回教門異於中國者,不供佛,不祭神,不拜屍,所尊敬者惟一天字。天之外,最敬孔聖人。故其言云:「僧言佛子在西空,道說蓬萊住海東。惟有孔門真實事,眼前無日不春風。」見中國人修齋設醮,笑之。初生小兒,先以熟羊脂納其口中,使不能吐嚥,待消盡而後乳之,則其子有力,且無病。其俗善保養者,無他法,惟護外腎使不着寒。見南人着夏布袴者,甚以為非,恐凉傷外腎也。云:「夜臥當以手握之令暖,」謂「此乃生人性命之本根,不可不保護。」此說最有理。

  太倉未有學校之前,海寧寺僧善定能講四書。 (「海寧寺僧善定能講四書」,「善」字原作「喜」,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里之子弟多從之游,嘗語人曰:「為人不可壞了大題目。如為子須孝,為臣須忠之類是也。」淮雲寺僧惟寅亦能講解儒書。嘗語人曰:「凡人學藝須學有跡,無跡者不能傳後。如琴奕皆為無跡,書畫詩文有跡可傳也。」此亦有見之言,其徒嘗誦之。有詰之者曰:「為人而去其大倫,謂之不壞大題目,可乎?為學出日用彝倫之外,而歸於寂滅,謂之有跡,可乎?」其徒不能答。

  惡瘡初覺時,宜汗之,然後用托裏敗毒之藥調治。然此藥多寒凉,又須斟酌,無令其損元氣可也。世有病瘡者服凉劑過多,瘡雖愈而胃氣已傷,卒成心腹之疾。

  古諸器物異名,屭贔, (「屭贔」,「贔」字原作「屭」,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其形似龜,性好負重,故用載石碑。螭■〈虫勿〉,其形似獸,性好望,故立屋角上。徒牢,其形似龍而小,性吼叫,有神力,故懸於鐘上。憲章,其形似獸,有威,性好囚,故立獄門上。饕餮,性好水,故立橋頭。 (「故立橋頭」,「頭」字原作「所」,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蟋蜴。其形似獸,鬼頭,性好腥,故用於刀柄上。■〈虫蠻〉■〈虫全〉, (「蠟■〈虫全〉」,原作「■〈虫彎〉蜍」,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其形似龍,性好風雨,故用殿脊上。螭虎,其形似龍,性好文彩,故立於碑文上。狻猊,其形似獅,性好火煙,故立於香爐蓋上。椒圖,其形似螺螄,性好閉口,故立於門上,今呼鼓丁,非也。虭蛥,其形似龍而小,性好立險,故立於護朽上。鰲魚,其形似龍,好吞火,故立於屋脊上。獸■〈虫勿〉,其形似獅子,性好食陰邪,故立於門環上。金吾,其形似美人,人首魚尾,有兩翼,其性通靈不睡,故用巡警。出山海經、博物志。右嘗過倪村民家,見其雜錄中有此,因錄之以備參考。如詞曲有「門迎駟馬車,戶列八椒圖」之句,「八椒圖」,人皆不能曉。今觀椒圖之名,義亦有出也。然考山海經、博物志皆無之。山海經原缺第十四、十五卷,聞博物志自有全本,與今書坊本不同。豈記此者嘗得見其全書歟?

  關雲長封漢壽亭侯,漢壽本亭名,今人以「漢」為國號,止稱壽亭侯,誤矣。漢法:十里一亭,十亭一鄉。萬戶以上,或不滿萬戶,為縣。凡封侯視功大小。初亭侯,次鄉、縣、郡侯。雲長漢壽亭侯,蓋初封也。今印譜有「壽亭侯印」,蓋亦不知此而偽為之耳。

  談星命者以十二宮值十二曜立說,論人行年休咎。十二曜,宋潛溪常辨之,而十二宮亦有可以破愚昧者。三代之時,人授五畝之宅,百畝之田,非若後世富連阡陌, (「富連阡陌」,「富」字原任「田」,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貧無立錐。其時田宅未聞餘欠也,男則稼穡,女則桑蔴,以衣以食。器用不足,以其所有,易其所無,務本者不至乎貧,逐末者不至乎富。其時財帛蓋無不足者,子事其父,弟事其兄,少事其長。如僕隸惟官府有之,民庶之家,非敢畜也。天子諸侯公卿大夫士庶人,后夫人妃嬪妻妾,各有定制。男子二十而冠,三十而有室。女子十五而笄,二十而嫁。各有其節。婚姻之早晚,妻妾之多寡,無容異也。鄉田同井,死徙無出鄉,其時遷移之議,何自而興?四十始仕,五十命為大夫,七十致仕,出身遲速,官職崇卑之說,何自而起?蓋後世上無道揆,下無法守,於是小道邪說以作,雖有聰明才智之士,不能不為之惑。何則,教化不足以深入人心,故人自信不篤,而狥物易移也。

  京畿民家,羨慕內官富貴,私自奄割幼男,以求收用。亦有無籍子弟,已婚而自奄者。禮部每為奏請,大率御批之出,皆免死,編配口外衛所,名凈軍。遇赦,則所司按故事奏送南苑種菜。遇缺,選入應役。亦有聰敏解事躋至顯要者。然此輩惟軍前奄入內府者,得選送書堂讀書,後多得在近侍。人品頗重。自凈者其同類亦薄之。識者以為朝廷法禁太寬,故其傷殘肢體,習以成風如此。欲潛消此風,莫若於遇赦之日,不必發遣種菜,悉奏髠為僧。私蓄髮者,終身禁錮之,則此風自息。惜乎!人傷其類莫敢言也。

  吳中民家,計一歲食米若干石,至冬月,舂臼以蓄之,名冬舂米。嘗疑開春農務將興, (「嘗疑其開春農務將興」,「疑」字原作「聞」,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不暇為此,及冬預為之。聞之老農云:「不特為此,春氣動則米芽浮起,米粒亦不堅。此時舂者多碎而為粞,折耗頗多。冬用米堅,折耗少,故及冬舂之。」

  韓文公送浮屠文暢師序,理到之言也,髠緇氏乃以不識浮屠字義譏之。 (「髠緇氏乃以不識浮屠字義譏之」,「氏」字原作「民」,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此可見文公高處,蓋是平生不看佛書然耳。若稱沙門、比丘之類,則墮其窠臼中矣。後人註身毒國,云即今浮屠胡是也。又如世俗信浮屠誑誘,伊川先生治喪不用浮屠之類皆襲之,而作古者韓公也。

  禮不下庶人,非謂庶人不當行,勢有所不可也。且如娶婦三月,然後廟見及見舅姑。此禮必是諸侯、大夫家纔可行。若民庶之家,大率為養而娶。況室廬不廣,家人父子朝暮近在目前,如何待得三月。又如內外不共井、不共湢浴。不共湢浴,猶為可行,若鑿井一事,在北方最為不易。今山東、北畿大家亦不能家自鑿井,民家甚至令婦女沿河担水。山西少河渠,有力之家,以小車載井綆出數里汲井,無力者以器積雨雪水為食耳,亦何嘗得嬴餘水以浴。以此類推之,意者,古人大抵言其禮儀如此耳,未必一一能行之也。

  京師有李實,名牛心紅,核必中斷,云是王戎鑽核遺蹟。湖、湘間有湘妃竹,斑痕點點,云是舜妃灑淚致然。吳中有白牡丹,每瓣有紅色一點,云是楊妃粧時指捻痕。有舜哥麥,其穟無芒,熟時遙望之,焦黑若火燎然,云是舜後母炒熟麥,令其播種,天佑之而生,故名。有王莽竹,每竿著土一節,必有剖裂痕,云是莽將篡位,藏銅人於竹中,以應符讖而然。凡此固皆附會之說,然其種異常,亦造化之妙,莫能測度也。

  杜子美飲中八仙歌云:「李白一斗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說者以船為襟紐。竊意明皇或在船召白,白醉而不能上耳,不必鑿說也。唐人韋處士郊居詩云:「門外晚晴秋色老,萬條寒玉一溪烟。」萬條寒玉謂竹也。近時作草書者,皆書作蕭條寒玉,固刻板者誤之耳,不思之甚也。張繼楓橋夜泊詩二句云:「江村漁父對愁眠。」一本作「江楓漁火」尤佳。不知繼自改定,定於他人耳。

  崑山呂寅叔,建昌推官寅伯之弟,家貧,授徒為養。平居無故不出門戶。每歲春秋祀先師,必半夜預詣學,隨班行禮,禮畢輒去,不令縣官知。予在崑學數年,見其始終如此,雖陰雨不能爽也。可謂篤厚君子矣。

  陶浩,字巨源,太倉名醫,讀書有識。景泰間,崑學教諭嚴先生敏妻病,予時為庠生,遣迎巨源治之。嚴,杭人,適其鄉人兵書于公加少保,官其子為千戶。嚴極口譽之。巨源從容曰:「雖曰不要君,吾不信也。」嚴為默然。巨源之識可想矣。

  常朝官懸帶牙牌,專主關防出入,與古所佩魚袋之制不同。觀其正面,刻各衙門官名, (「刻各衙門官名」,「官」字原缺,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補。) 背面刻「出京不用」字及禁令可知。天順三年淛江鄉試,策問及之,而終無決斷,蓋見之不明也。凡在內府出入者,貴賤皆懸牌以別嫌疑。如內使、火者,烏木牌;校尉、力士、勇士、小厮、銅牌;匠人,木牌;內官及諸司常朝官,牙牌。若以為榮美之飾,則朝廷待兩京為一體,何在京伶官之卑亦有之,而南京諸司尊官不以此榮美之邪?況古者金魚之佩,未必出京不用也。

  沈質文卿,福建按察副使文敏之兄。居太倉,家甚貧,以授徒為生。一夕,寒不成寐,穿窬者穿其壁。文卿知之,口占云:「風寒月黑夜迢迢,孤負勞心此一遭,只有破書三四束,也堪將去教兒曹。」穿壁者一笑而去。味其意,蓋欲其教子讀書勿為此也。視「世上如今半似君」之句,頗為優柔矣。

  司馬長卿慕藺相如之為人,名相如。陶淵明慕諸葛亮,名元亮。范希文慕王通,名仲淹。宋景濂慕周茂叔,名濂。司馬文浮於行,與藺不倫。陶之不仕宋,有隆中抱膝風槩,特未見其施為何如耳。文正公道德功名於文中子無愧。景濂資稟甚高,讀書過目,終身不忘。苟用心於正學,其造周子之地不難也。然徒攻文詞,且旁覽佛書以夸多於時,深可惜也。

  張倬,山陰人。景泰初,為崑山學訓,年未三十,以聰敏聞。典史姜某體肥,嘗戲張云:「二三十歲小先生」,倬應聲云:「四五百斤肥典史。」有與偕會者,嘗對客云:「儒教雖正,不如佛學之博。如僧人多能讀儒書,儒人不能通釋典是已。本朝能通釋典者,宋景濂一人而已。倬云:「譬如飲食,人可食者,狗亦能食之。狗可食者,人決不食之矣。」此雖一時戲言,亦自可取。

  東西長安門,通五府各部處總門,京師市井人謂之孔聖門,其有識者則曰拱辰門,然亦非也。本名公生門。予官南京時,於一鋪額見之。近語兵部同寮,以為無意義。再詳之。問之工部官,以予為然,眾乃服。

  吏人稱外郎者,古有中郎、外郎,皆臺省官,故僣擬以尊之。醫人稱郎中,鑷工稱待詔,磨工稱博士,師巫稱太保,茶酒稱院使皆然。此胡元名分不明之舊習也,國初有禁。

  鎖鑰云者,以其形如籥耳。今鎖有圖身者,古制也。方身鎖,近世所為。唐人云:「銀鑰卻收金鎖合。」誤以開鎖具為鑰。開鎖具自名鑰匙,亦云鎖鑰。 (「亦云鎖鑰」,「亦」字原作「非」,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菽園雜記三

  本朝六卿之設,雖祖周官,而六部之名,實沿唐制。但唐之六部,為尚書省之屬曹。本朝六部,為六尚書之公署。唐以為省名,今以為官名,為不同耳。唐尚書省之制:都堂在中,尚書令、左右僕射、左右丞各一人居之,吏、戶、禮三部在東,兵、刑、工三部在西。每部尚書、左右侍郎各一人,各統四司。六部之外,又有左右二司,每司各有郎中、員外郎,分理庶務。署覆文案,則有主事。今之六部,特尚書一省之官,戶、刑二部屬司,比唐制加多耳。又如唐中書省,有令,有侍郎、中書舍人、通事舍人,官屬頗多。今革中書省,止存中書舍人而已。唐門下省有給事中等官,今革門下省,改通政司,止存其屬給事中,分六科而已。唐御史臺有御史大夫、御史中丞,其屬有三院:臺院,侍御史隸焉;殿院,殿中侍御史隸焉;察院,監察御史隸焉。今改御史臺為都察院,革侍御史、殿中御史,止存監察御史,分道理事,特唐三院之一耳。唐有學士院、翰林院、集賢院、弘文館,今皆革去,止存翰林院。其餘諸司,減省於唐,不能悉數。好議者輙謂本朝官制冗濫,其亦未之考邪?

  國初欲建都鳳陽,其城池九門:正南曰洪武,南之左曰南左甲第,右曰前右甲第,北之東曰北左甲第,西曰後右甲第,正東曰獨山,東之左曰長春,右曰朝陽,正西曰塗山。後定鼎金陵,乃設中都留守司於此。金陵本六朝所都,本朝拓其舊址而大之,東盡鍾山之麓,城池周廻九十六里。立門十三:南曰正陽,南之西曰通濟,又西曰聚寶,西南曰三山,曰石城, (「曰石城」,「石」字原作「方」,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及明史卷四0地理志一改。) 北曰太平,北之西曰神策,曰金川,曰鍾阜,東曰朝陽,西曰清凉,西之北曰定淮,曰儀鳳。後塞鍾阜、儀鳳二門。其外城則因山控江,周廻一百八十里。別為十六門:曰麒麟、曰仙鶴、曰姚坊、曰高橋、曰滄波、曰雙橋、曰夾岡、曰上方、曰鳳臺、曰大馴象、曰大安德、曰小安德、曰江東、曰佛寧、曰上元、曰觀音。永樂十七年改北平為北京。十九年營建宮殿,尋拓其故城規制,周廻四十里。凡九門:正南曰正腸,南之左曰崇文,右曰宣武,北之東曰安定,西曰德勝,東之南曰朝陽,北曰東直,西之南曰阜城,北曰西直。然其時尚稱行在,正統七年諸司題署始去「行在」字,舊都諸司印文皆增「南京」字,而兩京之制於是定矣。

  崑山本古婁縣,梁大同初改今名。 (「梁大同初改今名」,「同」字原作「統」,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其山在今松江府華亭縣界。晉陸氏兄弟機、雲生其下,皆有文學,時人比之「崑山片玉」,故名。唐吳郡太守趙居貞奏割崑山、嘉興、海鹽三縣地立華亭縣 (「唐吳郡太守趙居貞奏......」,「郡」字原作「都」,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山始分屬焉。今為松江九峰之一。崑山縣治北之山,自名馬鞍,縣志引劉澄之揚州記甚明。或有稱玉峰者,蓋擬之耳。然崑山之神載在祀典,其祠舊在馬鞍山東偏,又似以馬鞍為崑山者。

  皇陵初建時,量度界限,將築周垣。所司奏民家墳墓在旁者當外徙。高皇云:「此墳墓皆吾家舊隣里,不必外徙。」至今墳在陵域者,春秋祭掃,聽民出入無禁。此言聞之鳳陽尹杜長云。於此可見帝王氣象,包含徧覆,自異於尋常萬萬也。

  南京通政司門下有一紅牌,書曰:「奏事使。」云:洪武間,凡有欲奏事不得至御前者,取此牌執之,可以直入內府,各門守衛等官不敢阻擋。國初通達下情如此。成化初年,南京通政司官遇告狀,有所知名則不受,甚者撻而逐之。祖宗之法蓋蕩然矣。

  南京各部皂隸,俱帶漆巾,惟禮部無之。諸司前門俱有牌額,惟兵部無之,云洪武中,邏卒常陰伺諸司得失,禮部皂隸常晝寢,兵部夜無巡警,皆被邏者取去,故至今猶然。吏部後有敬亭者,仁廟為皇太子監國時,吏部選官,謂之敬選。故云。

  永樂七年,太監鄭和、王景弘、侯顯等統率官兵二萬七千有奇,駕寶船四十八艘,齎奉詔旨賞賜,歷東南諸番,以通西洋。是歲九月,由太倉劉家港開船出海,所歷諸番地面,曰占城國,曰靈山,曰崑崙山,曰賓童龍國,曰真臘國,曰暹羅國,曰假馬里丁,曰交闌山,曰爪哇國,曰舊港,曰重迦邏,曰吉里地悶,曰滿剌加國,曰麻逸凍,曰彭坑,曰東西竺,曰龍牙加邈,曰九州山, (「曰九州山」,「州」字原作「洲」,據墨海金壺叢書本及東西洋考(中華書局點校本)卷九改。) 曰阿魯,曰淡洋,曰蘇門答剌,曰花面王,曰龍嶼,曰翠嵐嶼,曰錫蘭山,曰溜山洋,曰大葛闌,曰阿枝國,曰榜葛剌,曰卜剌哇,曰竹步,曰木骨都束,曰阿丹,曰剌撒,曰佐法兒國,曰忽魯謨斯,曰天方,曰琉球,曰三島國,曰浡泥國,曰蘇祿國。至永樂二十二年八月十五日,詔書停止。諸番風俗土產,詳見太倉費信所上星槎勝覽。

  羅修撰倫上疏論閣老南陽李公奪情事,調泉州市舶提舉。 (「調泉州市舶提舉」,「泉州」原作「廣東」,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明憲宗實錄卷七0、明史卷一七九羅倫傳改。) 章編修懋、黃編修仲昭、莊檢討昶,皆上疏論元夕觀燈事。章調知臨武,黃調知湘潭,莊調桂陽州判官。李公歿後,淳安商公復入閣,言於上,皆得復其官。於是羅為南京翰林修撰,章、黃皆為南京大理評事,莊為南京行人司副。適廬陵陳公文亦卒,士人有為詩悼之者,末二句云:「九原若見南陽李,為道羅生已復官。」蓋章、黃、莊三人之謫,實出上意,而羅之謫,李公不能無意,故云。先是,大臣遭父母喪,奪情起復者,比比皆是。至是始著為令,皆終喪三年。奪情起復者,亦間有之,實出朝廷勉留,非復前時之濫。是則羅生一疏之力也。

  宣德間,大理寺卿胡槩巡撫南直隸,用法嚴峻。凡豪右之家,素為民害者,悉被籍其產,徙置遠方。雖若過甚,而小民怨氣,一時得伸。周文襄繼之,一意寬厚,富家大戶頗被帡幪。有告訐者,亦不輕理。一訐者面斥公曰:「大人如何不學胡卿?使我下情不能上達。」公從容語之曰:「胡卿敕書令其祛除民害,我敕書只令撫安軍民。朝廷委託不同。」溫顏遣之,人服其量。

  嘗有人臨刑以三覆奏得免。或問當此時自覺心神如何?云:「已昏然無所知,但記身坐屋脊上,下見一人面縛。我妻子親識皆在其旁。少頃報至,才得下屋。」蓋上屋者其魂,所見面縛者其身也。觀此則世俗落魂之說,信有之矣。

  文皇兵至濟南,城未下,以箭書射城中促降。時國子監生濟陽高賢寧適在城中,乃作周公輔成王論射城外,乞罷兵。未幾城下,賢寧被執。云:「此即作論秀才。」文皇曰:「好人也。」欲官之,固辭。其友紀綱勸令就職,賢寧曰:「君是學校棄才,我已食廩有年,不可也。」綱言於上,全其志而遣之。年九十七而終。蓋綱前時被黜生,故云「棄才」。於是見賢寧守身之節,文皇保天下之氣象,兩得之矣。此事聞之濟陽安監生云。

  吳下有等鄉村小夫,語言應對,全不務實。問其里居,如安亭則曰安溪, (「如安亭則曰安溪」,「如」字前原衍「何」字,據清雍正四年鈔本、墨海金壺叢書本刪。) 茜涇則曰茜溪,石浦則曰石川,芝塘則曰芝川,疁塘則曰疁溪,塗松則曰松溪。但取新美,不知失義理。蓋亭乃漢制鄉都之名,如華亭、夷亭、望亭皆古名。塘、浦乃吳中水道之名,川與溪則水出兩山之間,大而駛者如蜀之東、西川,越之剡溪,婺之蘭溪,湖之苕、霅等溪是矣。蘇、松之地,平疇千里,塘浦浜港,經緯其間。通潮處,其水以時長落;無潮處,其水平漫如常,與彼異矣。必欲以川、溪名之,亦未為不可。但亭與塘、浦,其名傳自古昔,初非朝歌、勝母之可憎,柏人、彭亡之可忌。不知何辱於此輩,而必欲更之邪。

  「皇帝立國,維初在昔, (「維初在昔」,「昔」字原作「西」,據金石萃編(清嘉慶十年刻本)卷四一秦嶧山刻石改。) 嗣世稱王。討伐亂逆,威動四極,武義直方。戎臣奉詔,經時不久,滅六暴強。廿有六年, (「廿有六年」,「廿」字原作「二十」,據金石萃編改。) 上薦高號,孝道顯明。 (「孝道顯明」,「明」字原作「於」,據金石萃編改。) 既獻泰成,乃降專惠,親巡遠方。登於嶧山,羣臣從者,咸思攸長。追念亂世,分土建邦,以開争理。 (「以開争理」,「争」字原作「事」,據金石萃編改。) 攻戰日作,流血於野,自泰古始。世無萬數,阤及五帝,莫能禁止。乃今皇帝,一家天下, (「一家天下」,金石萃編「一」字作「壹」。) 兵不復起。災害滅除, (「災害滅除」,金石萃編「災」字作「火??」。) 黔首康定,利澤長久。羣臣誦略,刻此樂石,以著經紀。皇帝曰:『金石刻盡始皇帝所為也。今襲號而金石刻辭不稱始皇帝,其於久遠也,如後嗣為之者,不稱成功盛德。』丞相臣斯、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昧死言:『臣請具刻詔書。金石刻,因明白矣。臣昧死請。』制曰:『可。』」秦有天下未久,其文章多不傳,此碑詞意簡古,亦足以觀一代之制,故錄之。若其書法,前人論之詳矣。

  壹、貳、叄、肆、伍、陸、柒、捌、玖、拾、阡、陌等字,相傳始於國初刑部尚書開濟。然宋邊實崑山志已有之。蓋錢穀之數用本字,則姦人得以盗改,故易此以關防之耳。文章中非所宜用也。

  正統間,南直隸提督學校御史廬陵孫先生鼎,篤信力行之士,言行政事,足以表儀士類。每閱諸生試卷,雖盛暑若燈下,必衣冠焚香,朗誦而去取之。侍者勸便服,先生曰:「士子一生功名富貴,發軔於此。此時豈無神明在上?各家祖宗之靈,森列左右,亦未可知。小子豈敢不敬?」故事:士子中小試赴舉者,插花掛紅,鼓樂導送。時睿皇北狩之報方至。先生語諸生云:「天子蒙塵在外,正臣子泣血嘗膽之時。小子不敢陷諸生於非禮,花紅鼓樂,今皆不用。」乃親送至察院門前而還。至今人能道之。

  小說記載多朝貴及名公之事,大抵好事者得之傳聞,未必皆實。如以「舊女婿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之句為歐公者,後世娶妻妹輒據以為口實。嘗考公年譜,公初娶胥氏,翰林學士偃之女;繼娶楊氏,集資院學士、諫議大夫大雅之女 (「集賢院學士諫議大夫大雅之女」,原脫「大雅」之「大」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補。) ;三娶薛氏,資政殿學士、戶部侍郎奎之女。 (「資政殿學士戶部侍郎奎之女」,「政」字原作「致」,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行狀墓誌皆同。是知此說好事者為之也。此猶未為害事。若某詩話記司馬溫公私狎營妓,王荊公追之, (「王荊公追之」,「追」字原作「迫」,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下文「追之戲之」句之「追」,亦同。) 妓踰垣而去。因以題「驚u一枕遊仙夢,又逐流鶯過短牆」之句戲之。其為污染名德甚矣。蓋溫公固不為此,荊公端人,迫之戲之,恐亦非其所屑為也。闢而不信為宜。

  姪本妻兄弟之女,古者諸侯之女嫁與諸侯以娣姪從。左傳云:「姪,其從姑是已。」今人稱兄弟之子為姪,不知誤自何時。唐狄仁傑諫武后云:「姑姪與母子孰親?」始見於此。然猶稱武姓之子為姪,對姑而言之耳。此字隨俗稱呼則可,若施之文章,不若稱從子、族子之類之為愈也。 (「不若稱從子族子之類之為愈也」,「之為」原作「為之」,據清雍正四年鈔本及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歐陽公言餕餡之譌最為可笑。今俗吏於文移中,如價直之直作值,槍刀之槍作鎗,案卓作案棹,交倚作交椅。此類甚多,使歐公見之,當更絕倒也。

  唐制:尚書省其屬有六尚書,即今六部是已。故唐人結銜云:尚書某部某官。其稱尚書者,省名也。本朝六尚書乃本部官名。六部之屬,曰某清吏司。各有郎中主之,員外郎、主事為佐。今人書銜,往往蹈襲古式,稱尚書某部某官者,不講時制而專尚虛夸故也。大抵古人結銜多實,今人多夸。如唐、宋人於本銜之外,書賜紫金魚袋,或實食若干戶之類,蓋其常得服用者。近時京官使外國攝盛而行者,則終身書「賜一品服」。嘗與修一統志者,則書「國志總裁」。前任南京國子監禁酒,後任在京禁酒者,則曰「兩京國子祭酒」。有嘗為美官而外補、左遷、革職者,猶書前某官。蓋眷戀未能舍也。此雖細事,亦足以觀人品矣。

  自三代而下,縉紳介冑判為二途者久矣。 (「縉紳介冑判為二途者久矣」,「判」字原作「列」,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然綜理綱維,其事武士未之能專也,故歷代握兵者,必皆文武兼資之才。近代若床之安撫司,元之行省,皆總州郡兵民之政。國朝建置之初,一切右武,如五軍都督,官高六部尚書一階。一在外都司衞所,比布政司。府州官亦然。然什伍之兵,官軍之食,修固城隍,繕完兵器之財,皆自府州縣而出,豈可判而為二哉!故國初委任權力,重在武臣,事無不濟。承平日久,無用武事,則其勢自有不可行者矣。今天下兵政不立,兵威不振,正坐此也。使當時謀國者為善後之計,每都司衛所正官俱設文職一員,佐貳仍用武職。除民事不預,凡軍中事,宜與布政司及府州官會同行事,庶乎其可也。然律令有變亂成法之戒,誰得而議之。

  當塗民邵傭,業合韋, (「業合韋」,「韋」字原作「市」,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事母孝。母病瞽久矣,傭歸必買市食以奉母,母愛之。一日邵出,其妻得蠐螬蟲數枚,灸以奉姑,紿云所親佳餽也。姑食而美,乃留二三啖其子。子見之,失聲痛哭。母被驚,雙目忽開,明如平時。邵欲逐其妻,母曰:「非婦毒我,我目當再明,天使婦以此醫我也。」邵乃留之終身。聞之姜文選孟震云。 (與吾吳盛彥事相類。)

  洪武中,京民史某與一友為火計。史妻有美姿,友心圖之。嘗同商於外,史溺水死,其妻無子女,寡居。持服既終,其友求為配,許之。居數年,與生二子。一日雨驟至,積潦滿庭,一蝦蟇避水上階,其子戲之,以杖抵之落水。後夫語妻云叫:「史死時,亦猶是耳。」妻問故,乃知後夫圖之也。翌日,俟其出,即殺其二子,走訴於朝。高皇賞其烈,乃置後夫於法,而旌異之。傳奇者為作蝦蟇傳以揚其善,今不傳。

  國初,江岸傾崩,土人謂有水獸曰豬婆龍者搜抉其下而然。適朝廷訪求其故,人以豬與國姓同音,諱之,乃嫁禍於黿。上以黿與元同音,益惡之。于是下令捕黿。大江中黿無大小,索捕殆盡。老黿逃捕者,不上灘淺,則以灸豬為餌釣之。眾力掣不能起,有老漁云:「此蓋四足爬土石為力耳。當以甕穿底,貫釣緡而下,甕罩其頭,必用前二足推拒,從而併力掣之,則足浮而起矣。」如其言,果然。豬婆龍,云四足而長尾,有鱗甲,疑即鼉也。未知是否。聞黿之大者能食人,是亦可惡,然搜抉江岸,非其罪也。夫以高皇之聰明神智,人言一遷就,禍及無辜如此。則朋黨獄興之時,人之死於遷就者,可勝言哉!

  南京國子祭酒陳先生敬宗,師道卓立,名重一時。六館士幾千人,凡升堂聽講、會饌,儀居整嚴,雖是朝廷之上,不能過也。時豐城侯李公隆居守,於先生最所敬重。過其第,必留宴,宴或以家姬作樂,談笑竟日,未嘗一目之。常以拇指搯中指自持,翌二旦,視其指甲痕猶在,蓋恐失色於人也。其檢身之功如此。此其所以模範多士,至今南京言師道之重者,必以先生為稱云。

  正統初,南畿提學彭御使勗, (「南畿提學彭御史勗」,「畿」字原作「幾」,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常以永樂間纂修五經四書大全討論欠精,諸儒之說,有與集註背馳者。嘗刪正自為一書,欲繕寫以獻。或以大全序出自御製而止。以今觀之,誠有如彭公之見者,蓋訂正經籍,所以明道,不當以是自沮也。

  洪武中,京城一校尉之妻有美姿,曰倚門自衒。有少年眷之,因與目成。日暮,少年入其家,匿之牀下。五夜,促其夫入直。 (「促其夫入直」,「促」字原作「後」,據清雍正四年鈔本、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行不一二步,復還。以衣覆其妻,擁塞得所而去。少年聞之,既與狎,且問云:「汝夫愛汝若是乎?」婦言其夫平昔相愛之詳。明發別去,復以暮期。及期,少年挾利刃以入,一接後,絕婦吭而去。家人莫知其故。報其夫。歸乃摭拾素有讐者一二人訟於官。一人不勝鍛鍊,輙自誣服。少年不忍其冤,自首伏罪云: (「自首伏罪云」,「伏」字原作「狀」,據清雍正四年鈔本、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吾見其夫恩愛若是,而此婦負之。是以殺之。」法司具狀上請。上云:「能殺不義,此義人也。」遂赦之。

  高皇帝微行至三山街,見老嫗門有坐榻,假坐移時。問嫗為何許人,嫗以蘇人對。又問:「張士誠在蘇何如?」嫗云:「大明皇帝起手時,張王自知非真命天子,全城歸附,蘇人不受兵戈之苦,至今感德。」問其姓氏而去。翌旦,語朝臣云:「張士誠於蘇人初無深仁厚德,昨見蘇州一老婦,深感其恩。何京師千萬人無此一婦也?」洪武二十四年後,填實京師,多起取蘇松人,以此。

  後生新進,議論政事,最宜慎重。蓋經籍中所得者義理耳。祖宗舊章,朝廷新例,使或見之未真,知之未悉,萬一所言乖謬,非但詒笑於人而已。嘗記初登第後,聞數同年談論都御史李公侃禁約娼婦事。或問:「何以使之改業不犯?」同年李釗云:「必黥刺其面,使無可欲,則自不為此矣。」眾皆稱善。予亦竊識之久矣。近得皇明祖訓觀之,首章有云:「子孫做皇帝時,止守律與大誥,並不用黥刺、刖、劓、閹割之刑。臣下敢有奏用此刑者,文武羣臣即時劾奏,將犯人凌遲,全家處死。」為之毛骨竦然。此議事以制,聖人不能不為學古入官者告也。此本朝法制,諸書不可不徧觀而博識也。

  高皇一日遣小內使至翰林,看何人在院。時危素太朴當直,對內使云:「老臣危素。」內使復命,高皇默然。翌日傳旨,令素入余闕廟燒香。蓋余、危俱元臣,余為元死節。蓋厭其自稱老臣, (「蓋厭其自稱老臣」,「厭」字原作「獻」,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故以愧之。余公字廷心,所著有青陽文集。廟在安慶府,有司春秋致祭。

  南京國子監,日有鴟鴞鳴於林間,祭酒周先生洪謨惡之,令監生能捕逐者,放假三日。一時斥弛之士多得放假。 (「一時斥弛之士多得放假」,「一」字原作「二」,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人目為「鴟鴞公」以譏之。其後劉先生俊為祭酒,好食蚯蚓,監生名之曰「蚯蚓子」,以為「鴟鴞公」之對。 (「以為鴟鴞公之對」,「公」字原缺,據清雍正四年鈔本、墨海金臺叢書本補。)

  予嘗題墨竹,以竹為草。或云:「草以歲為枯榮,竹耐久不彫,草何足以當之?」予時亦無定見,後見山海經敘山之草木,每以竹為草屬,始自喜有據。又見晉人論草木之有竹,猶鳥獸之有魚,自是天地間一種。此說亦奇。 (「此說亦奇」,「奇」字原作「苛」,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然山海經,記事之書其最古者,古人必有見也。

  孟子:「鑽穴隙相窺。」冗,而寵切。今人皆讀作胡決切,非也。穴、宂字相似而誤耳。此說聞之崑山陳孟東云。

  洪武中,大臣為三公者,皆開國功臣,三孤亦無備員。如劉伯溫、汪廣洋,寧封伯爵,而不以公、孤加之,其慎重可知矣。永樂中,惟姚廣孝為少師。洪熙、宣德間,大臣為三孤者,亦不過蹇忠定公儀、夏忠靖公原吉、黃忠宣公福、黃文簡公淮數人而已。正統中為三孤者,內閣三楊公而已。至景泰中,有以少傅兼太子少師,以少保兼太子太傅, (「以少保兼太子太傅」,「傅」字原作「保」,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以太子太保兼尚書、都御史,以太子少師、少傅、少保兼侍郎、副都御史、大理卿、通政使,又有尚書、侍郎兼詹事府詹事等官。公、孤、師、少,在朝不下二三十員。尚書每部二員, (「尚書每部二員」,「尚」字前原衍「內」字,據清雍正四年鈔本、墨海金壺叢書本刪。) 侍郎每部三四員,都御史員數又有甚焉。名爵之濫,未有甚於此時者矣。故當時謠曰:「滿朝陞保傅,一部兩尚書。侍郎都御史,多似柳穿魚。」

  景泰間,南京夾岡門外一家娶婦,及門時無婦人, (「及門時無婦人」,「無」字原作「肅」,「人」字原作「入」,均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空轎也。婿家疑為所賺,訴於法司。拘舁夫及從者鞫之,眾證云:「婦已登轎矣。」法司不能決,乃令徧求之。得之荒塚中。問之,婦云:「中途歇轎,二人掖吾入門,時吾已昏然。覺有物蔽面,不知其詳。至天明始驚在林墓中耳。」古人有姻粉靈怪記一卷,觀此事知其不皆妄也。

  江西南豐縣一寺中佛閣有鬼出没,人不敢登。徐生者,素不檢,朋輩使夜登焉。且與約,曰:「先置一物於閣,翌旦持以為信, (「翌旦持以為信」,「旦」字原作「日」,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則眾設酒飲之,否則有罰。」及暮,生飲至醉而登,不持兵刃,惟拾瓦礫自衛而已。一更後,果有數鬼入自其牗, (「果有數鬼入自其牗」,「其」字原作「某」,據清雍正四年鈔本、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方上梁坐,生大呼,持瓦礫擊之,鬼出牗去。生覘其所往,則皆入牆下水穴中,私識之而臥。翌旦,日高未起,眾疑其死矣。乃從容持信物而下,眾醵飲之。明日,率家僮掘其處,得白金一窖,六十餘斤。佛閣自是無鬼。

  寮友孫司務譓,徐州蕭縣人。嘗言正統間,其里人王某女出嫁,中途下車自便,忽大風揚塵,吹女上空,須臾不見。里人訛言鬼神攝去,父母親族號哭不己。是日落五十里外人家桑樹上,問知為某村某家女,被風刮去。叩其空中所見,云:「但聞耳邊風聲霍霍,它無所見。身愈上,風愈寒,體顫不可忍。」其家蓋舊識也。翌日送歸,乃復成婚。

  與之齒者去其角,傅之翼者兩其足。或云:有齒無角,若犬豕似矣。牛羊有角,未嘗無齒也。角當作用,謂鳥咮, (「謂鳥咮」,「咮」字原作「味」,據清雍正四年鈔本、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譌為角耳。蓋以為獸與之角,則無鳥之味,鳥傅之翼,則無獸之四足。翼足互言鳥獸,齒角不當專以獸言。此說有理。但考之韻書,用無釋鳥味義,不知何所據也。

  古今詩人多以餅喻日月,似亦未穩。大抵餅之製不一,如今之蒸餅、燒餅似矣,若湯餅、捲餅則又不類。蓋麵可合并而食之,通名。非獨圓者可名餅也。

  成化壬辰歲,陝西隴州雨雹,大者如牛馬頭,次者如盌,小者如鵝卵。人與牛馬驢被打死甚多,禾苗盡壞。

  華亭民有母先生一子,再醮後生一子。母歿之日,二子争欲葬之。質之官,知縣某判其狀云:「生前再醮,終無戀子之心;死後歸墳,難見先夫之面。宜令後子收葬。」松庭叔父傳道其事云。 (「松庭叔父傳道其事云」,「松」字原作「於」,據清雍正四年鈔本、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菽園雜記四

  景泰皇帝即位於正統十四年九月六日,今上時已在儲位矣。明年為景泰元年,上皇還自北庭,居南宮。又明年,冊己子為皇太子,更封今上為沂王。未幾,皇太子薨,災異迭見。今南京吏部章公綸,時為儀制郎中,應詔陳言修德弭災十四事。內「敦孝義」一事尤為剴切。大意謂:太上皇帝君臨天下十有四年,陛下向嘗親授冊封為臣子,是天下之父也。至以天位授陛下,尊為太上皇,是天下之至尊也。每月朔望及歲時節旦,宜率羣臣朝見于延安門,以極尊崇之道。至于儲位不可久虛,宜推同氣猶子之義。詔沂王復正儲位,則和氣充滿,歡聲洋溢,天心自回,災異自弭。疏入,上天怒,逮繫詔獄,榜掠五日,體無完膚。欲置之死,天忽大風雨沙,獄遂少緩,得不死。初,御史鍾同嘗諷禮部言此事,因併逮之。明年,南京大理少卿廖公莊亦繼公有言,詔廷箠八十,幾死。且并箠公暨同,同死獄中。天順元年,詔首釋公,擢為禮部右侍郎,尋改南京禮部,轉今官。

  古人以病不服藥為中治,蓋謂服藥而誤,其死甚速;不藥,其死猶緩。萬一得明者治之,勢或可為耳。以吾所聞見者驗之,中治之說有以也。崑山周知縣景星家一婦病,腹中塊痛,有產科專門者診之為氣積,投以疏氣破積之劑,又令人以湯餅軸戞之,不效。聞有巫降神頗靈,往問之,云: (「云」,原缺,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墨海金壺叢書本補。) 「此胎氣也,勿用藥。」信之。後果生一男。南京戶部主事韓文亮妻病,腹中作痛,按之,若有物在臍左右者。適淛中一名醫至京, (「適淛中一名醫至京」,「適」字原作「通」,據墨海金壺叢書木改。) 請診視之,云是癥瘕。服三稜蓬朮之劑, (「服三稜蓬朮之劑」,「朮」字原作「述」,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旬餘覺愈長,亦以其不效乃止。後數月生二男。此皆有命而然,可不慎哉!

  王忠肅公翱,素不喜諧謔,間有之,亦若寓規警者。然一日與大臣同行,彼大臣目送一美姝,復回顧之。忠肅云:「此人甚有力。」大臣曰:「先生何以知之?」應云:「不然,公之頭何以被他掣轉去?」

  白恭敏公圭,凝重簡默,喜怒不形。為兵部日,奏疏悉假手屬曹正官。藁具,稍加筆削,人往往以簡當服之。公退即閉閣坐臥,請謁者至,左右拒之,多不得入見而去。故當時有酣睡不事事之謗。一中官請託不入,令邏卒陰伺其短以脅之。公密召四司官,令戒飭羣吏而已, (「令戒飭羣吏而己」,「羣」字原作「部」,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竟不從。公嘗再與征討,累有軍功,未嘗令家人冒功得官職,此尤過人者。公歿後,刑書項公忠代之。視篆日語四司云:「吾不如白大人有福,爾各司凡事慎之。」未幾,項公以簠簋不飭敗去。有福者,蓋輕之之辭,然亦若所謂讖云。

  諸葛景,江浦人。嘗舒紙賦詩, (「嘗舒紙賦詩」,「舒」字原作「伸」,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出思齋外, (「出思齋外」,「齋」字原作「齊」,據清雍正四年鈔本、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及得句而入,已有詩書紙上矣。景怪之,不以告人,他日屢試之,皆然,益怪之。因稱為大仙,日焚香禮之,凡有詩文必求代筆焉。嘗求一見,書紙云:「不許。」及求之愈切,乃期與暮會。景自懼,拉一友同候之。至夜,聞戶外彈指聲,開門出迎,乃一無頭人,景遂驚仆。自是求代筆不應矣。杭州李知府端之壻,夜起如廁,不返。家人覓之,門闥關閉如故,而莫知所之。李驚異,乃升堂鳴鼓,聚羣吏徧索之,不可得。次日暮,忽墜自屋上。問其去來之故,皆不能知。視其衣服沾污有黃緑痕,若草樹摩戞者,然莫知何謂。二事聞之同年蔣御史宗誼。諸葛,蓋宗誼之父執;李則其為推官時舊長官也。故言之皆詳。

  唐章氏二女採桑,母為虎攫,二女號呼搏虎,虎遂棄去,母得免。南唐當塗聶氏隨母採薪,母為虎攫去,持刀跳虎背,抱虎項,刺殺之,收母屍歸。宋嘉祐中,南昌分寧女彭氏隨父入山伐薪,父遇虎,女抽分斫虎,父得不死。事聞,詔賜粟帛。宋鄞縣女童氏,虎衘其大母,女手曳虎尾,祈以身代。虎棄其母,衘女以去。事聞,祠祀之。永嘉盧氏女與母同行,虎將噬母,女以身當之,虎得女,母乃免。宋理宗朝,封其廟曰孝姑。元餘杭姚氏,母汲澗水遇虎,姚手毆虎脅,隣人執器械以從,虎置之而去。元建寧官氏,其夫耨田,為虎所攫,官棄饁奮挺速擊,虎舍去,負至中途而死。事聞,旌表其家。元濱州人劉平妻胡氏,同夫戍棗陽,暮宿道旁,夫被虎噬,胡以刀刺死,夫脫,至中途而死。元至大間,建德王氏父耕田舍旁,為豹所攫,曳之升山。父大呼,王以父所棄鋤連擊豹腦,殺之,父乃得生。客有以劉平妻殺虎圖求題。以類考之,得此數人。

  朝廷禮制,頒曆其一也。頒者,自上布下之謂。欽天監所進者,既頒於內庭,則京尹及直隸各府領於司曆者, (「則京尹及直隸各府領於司曆者」,「領」字原作「頒」,據清雍正四年鈔本、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當各頒於所部之民。各布政司所自印者,亦當如是。今每歲頒曆後,各布政司送曆於內閣若諸司大臣者,旁午於道,每一百本為一塊。有一家送五塊者,十塊者,二十塊者。各視其官之崇卑,地之散要,以為多寡。諸司大臣又各以其所得餽送內官之在要津者。京師民家多無曆可觀,豈但山中無曆, (「豈但山中無曆」,「曆」字下原衍「日」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刪。) 寒盡知年而已哉。 (「寒盡知年而已哉」,「盡」字下原衍「不」字,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刪。) 此風不知始於何年,今不可革矣。 (「今不可革矣」,「可」字原缺,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南京洪武門、朝陽門、通濟門、旱西門,皆不許出喪。北京正陽門無敢出喪者,餘皆不禁。大明門前,雖空棺亦不許過,各門空棺亦不許昇入。嘗有不知此禁者,文臣家住闕西,買棺闕東。已而不得過,乃從北上門過,繞宮牆而至其家。 (「繞宮牆而至其家」,「繞宮牆」原作「統官璠」,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亦有帶壽櫬上京,知有禁,寄門外而止。人以為笑。古人入國問禁, (「古人入國問禁」,「問」字原缺,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補。) 良有以也。外京城則無禁,以為禁者,軍衞索賂之術也。如仕遼東故者,返柩必由山海城入;仕陝西故者,返柩必由潼關城入;仕口外故者,必由古庸等關入。此外無他途矣。

  府軍前衞幼軍,年六十,驗有老疾者,兵部引至御前奏過疏放。京營隨操軍職避事逃者,管隊官具奏通政司引奏緝捉。 (「通政司引奏緝捉」,「捉」字原作「投」,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下文「緝捉逃官」之「捉」,亦同。) 軍民身軀長大自願投充將軍者,通政司亦引奏。予登進士時猶見之。及為職方主事,疏放幼軍,緝捉逃官,奏本皆封進,收充將軍告通狀,送部施行而已。蓋兵書白公以為幼軍疏放,多疲癃殘疾之人,職官不當在逃。恐四夷來朝者在廷,聽望不美,故奏止之。收將軍細事,不當煩凟聖聽,故禁之。

  古人謂:「為官生一事不如省一事。」公於是不但省事,且得處事之義矣。

  予登進士,觀政工部。父執徐翁孟章謂予曰:「仕路乃毒蛇聚會之地,君平昔心腸條直,全不使乖,今卻不宜如此。坐中非但不可談論人長短得失,雖論文談詩,亦須慎之。不然,恐謗議交作矣。」 (「恐謗議交作矣」,「恐」字原作「忌」,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予初不以為然,後任兵部職方主事,考滿,同年與予有隙者,適在河南道,遂以考語中之,吏部詢之輿論而寢,且以歲得連遷。 (「且以歲得連遷」,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作「且一歲得連遷」。) 予於是始信徐翁之言為不妄,而又喜人自有命,非作惡者所能害也。

  洪武中,內官僅能識字,不知義理。永樂中,始令吏部聽選教官入內教書。正統初,太監王振於內府開設書堂,選翰林檢討、正字等官入教,於是內官多聰慧知文義者。然其時職專辦內府衙門事,出差者尚少。宣德間,差出頗多,然事完即回。今則干預外政,如邊方鎮守、京營掌兵、經理內外倉場,提督營造、珠池、銀礦、市舶、織染等事,無處無之。嘗在通州遇張太監,交阯人,云:「永樂年間,差內官到五府六部稟事,內官俱離府部官一丈作揖。路遇公侯駙馬伯,下馬旁立。今則呼喚府部官如呼所屬,公侯駙馬伯路遇內官,反廻避之,且稱呼老爹矣。」

  書之同文,有天下者力能同之。言之同音, (「言之同音」,墨海金臺叢書本作「文之同音」。) 雖聖人在天子之位,勢亦有所不能也。今天下音韻之謬者,除閩、粵不足較已。如吳語黃王不辯,北人每笑之,殊不知北人音韻不正者亦多。 (「殊不知北人音韻不正者尤多」,「尤」字原作「有」,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如京師人以不為布,以謝為卸,以鄭為正,以道為到,皆謬也。河南人以河南為喝南,以妻弟為七帝。北直隸、山東人以屋為烏,以陸為路,以閣為果,無入聲韻。入聲內以緝為妻,以葉為夜,以甲為賈,無合口字。山西人以同為屯,以聰為村,無東字韻。江西、湖廣、四川人以情為秦,以姓為信,無清字韻。歙、睦、婺三郡人,以蘭為郎,以心為星,無寒、侵二字韻。又如去字,山西人為庫,山東人為趣,陝西人為氣,南京人為可去聲,湖廣人為處。此外如山西人以坐為剉,以青為妻;陝西人以鹽為年, (「陝西人以鹽為年」,「鹽」字原作「監」,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以咬為褭;台、溫人以張敞為漿搶之類。如此者不能悉舉。蓋習染之久,久則難變。非聰明特達嘗用心於韻書者,不能自拔於流俗也。

  李文達公賢在內閣時,太監曹吉祥嘗在左順門令人請說話。文達語云:「聖上宣召則來,太監請,不來也。」曹乃令二火者掖而至。文達云:「太監誤矣。此處乃天子顧問之地,某等乃謹候顧問之官。太監傳聖上之命,有事來說,自合到此,豈可令人來召耶?」曹云:「吾適病足耳,先生幸恕罪也。」聞李公歿後,有事,司禮監只令散本內官來說,太監不親至。今日閣老請太監議事,亦不至矣。內閣體勢之輕,又非前比。

  胡僧有名法王若國師者,朝廷優禮供給甚盛。言官每及之。蓋西番之俗,一有叛亂讎殺, (「一有叛亂讎殺」,「有」字原作「時」,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一時未能遙制,彼以其法戒諭之,則磨金餂劍,頂經說誓,守信惟謹。蓋以馭夷之機在此,故供給雖云過侈,然不煩兵甲、芻糧之費,而陰屈羣醜,所得多矣。新進多不知此,而朝廷又不欲明言其事,故言輒不報。此蓋先朝制馭遠夷之術耳,非果神之也。後世不悟,或受其戒,或學其術,或有中國人偽承其緒而纂襲其名號,此末流之弊也。成化初,一國師病且死,語人云:「吾示寂在某日某時。」至期不死,弟子耻其不驗,潛絞殺之。凡法王、國師死中國者,例該營造墓塔。時固安王公復為工書, (「時固安王公復為工書」,「工」字原作「上」,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明史卷一七七王復傳改。) 奏言此僧平素受國賜賚,積蓄頗多。宜藉以營造墓塔,不復動支官錢。人以為得宜。

  成化初,給事中張寧等欲上疏乞起曹州李公秉為兵書,河州王公竑掌都察院事。恐左右或間之,密以奏章請教南陽李公,且求調護。公視草,哂之,復正言曰:「薦人但當言其人可用,若預擬某為某官, (「若預擬某為某官」,「擬」字原作「欲」,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於事體得無礙乎?」寧深服之,乃退而易草以進。翌日,御批出,王為兵書,李掌院事。後有問其故者,文達云:「事在朝廷,不可知也。意者上以王公少度,恩讎太分明,置之彼處,恐或不靜而然邪?」人服其有識而慎。

  大同貓兒莊,本北虜入貢正路。成化初,虜使有從他路入者,上因守臣之奏,許之。時姚文敏公夔為禮書,奏請筵宴賞賜一切殺禮。虜使有後言,姚令通事諭旨云:「故事:迤北使臣進貢俱從正路入境,朝廷有大筵宴相待。 (「朝廷有大筵宴相待」,「筵宴」原作「宴筵」,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今爾從小路來,疑非迤北頭目,故只以他處使臣相待耳。」虜使不復有言。人以為得馭夷之體。

  諸司職掌,職方郎中、員外、主事之職,掌天下地圖及城隍、鎮戍、烽堠之政。其目有五:一曰城隍,二曰軍役,三曰關津,四曰烽堠,五曰圖本。餘皆未載。以今職掌事件記于左方:

  整點軍士     奏報聲息 (此二事原隸司馬部,即武選司。今隸職方司。)

  出征動調官軍     京營軍馬     京城門禁

  五城兵馬巡邏     月報軍馬 (京營) 季報軍馬 (京衞)

  歲報軍馬天下都司衞所  推舉邊將     舉用將才

  邊將失機     傳報夷情     來降夷人

  虜中走回人口     將軍         勇士

  民壯         弓兵         幼軍

  土兵         嚮導         盗賊

  鹽徒         漕運官軍     編發充軍

  投充軍         軍伴         軍匠

  內府幼匠     土官讎殺

  本朝將軍之名不一,如云子授鎮國將軍,孫授輔國將軍,曾孫授奉國將軍之類,為親王子孫應授官職之名。如云初授驃騎將軍,陞授金吾將軍,加授龍虎將軍之類,為武臣給授散官之名。如征南將軍、鎮朔將軍、平寇將軍之類,為各邊掛印總兵官之名。職方司職掌收充將軍與上項不同,蓋選軍中之長軀偉貌者以充朝儀耳。今謂之大漢將軍,優旃所稱陛楯郎, (「優旃所稱陛楯郎」,「郎」字原作「朗」,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疑即此也。凡大朝會,若虜使入貢,天子御正殿,大漢將軍着飾金介冑, (「大漢將軍着飾金介冑」,「飾」字原作「飭」,據墨海金壺叢書本改。) 持金瓜、鐵鉞、刀劍,列丹陛上。常朝著明鐵介冑,列門楯間。其次等者,御道左右及文武官班後,相向握刀布列。凡郊祀,臨藉田、太學,鑾輿出入扈從,以行宿衞巡警之事,則以侯伯都督係國戚者統之。其常朝宿衞,各以番上,謂之正直。有大事,無番上,謂之貼直。正直者,金牌相傳懸掛。貼直者,尚寶司奏而給發。事畢復納之。

  甲午北征,歸自宣府,過土木。嘗詢問己巳車駕蒙塵事。有老百戶云:「初,大軍出關,以此地有水草之利,因以安營建牙。初,忽有梟集其上,人心疑之。且此山舊有泉一道,流入渾河,未嘗乾澁,至此適涸。乃議移營近渾河以就水。虜遙見軍馬移動,遂羣譟而衝至,未及交兵,我師顛頓,莫能為計,相與枕藉於胡馬蹴踏之餘矣。由是車駕蒙塵,太師、英國公、兵部鄺尚書等,皆不知所存。蓋北虜臨敵,必待人動彼纔動。使我師堅壁不移,未必如此之速也。先是,大臣亦嘗七奏勸上班師,皆不聽,蓋王振主之也。自是虜酋也先乘勝入寇,隳夷障塞,驅掠人畜,攻陷州縣,馴至逼近京師矣。蓋宦者喜寧本夷種,土木之敗降虜,為其鄉導,故以後猖獗特甚也。於時賴少保于公內總機宜,外修兵政。而武強侯楊洪、武清侯石亨又皆戮力捍禦,故能保固京師,奠安社稷也。近見翰林敘此事,謂嘗與虜戰而失利。蓋知之未真,抑亦粉飾也歟?

  古人嗜味之偏,如劉邕之瘡痂,僻謬極矣。 (「僻謬極矣」,「謬」字原作「疹」,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予所聞亦有非人情者數人。國初,名僧泐季潭喜糞中芝麻,雜米煮粥食之。駙馬都尉趙輝,食女人陰津月水。 (「駙馬都尉趙輝食女人陰津月水」,「女」字原缺,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補。) 南京內官秦力強喜食胎衣。南京國子祭酒劉俊喜食蚯蚓。

  宣府、大同之墟產黃鼠,秋高時肥美,土人以為珍饌。守臣歲以貢獻,及餽送朝貴,則下令軍中捕之。價騰貴,一鼠可直銀一錢,頗為地方貽害。凡捕鼠者,必畜松尾鼠數雙,名夜猴兒,能嗅黃鼠穴,知其有無。有則入嚙其鼻而出。蓋物各有所制,如蜀人養烏鬼以捕魚也。

  國初,官養馬於各苑馬寺、各監苑而已。永樂中,始以官茶易和林等處馬,養之民間,謂之茶馬。正統十四年,京師有警,乃選取以備軍資,養於順天府近京屬縣,謂之寄養騎操馬。及京師無事,寄養之馬不復散去,至今遂為故事。每歲孳生陪補之法,悉與各處茶馬無異。養馬之家,雖云量免糧差,而陪補受累者多。北方民力疲弊,此其大端也。成化丁酉,予嘗差往畿內及山東、河南三處印馬,咨訪馬政之弊。力能行者,嘗為處置一二。其最害事者,牝馬每歲通淫而不孕,謂之飄沙。新樂縣一家養此馬,每三年陪二駒,九年已陪六駒,產已廢矣。有司莫肯為理。予為覈實, (「予為覈實」,「覈」字原作「覆」,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呈于本部,擬行各府縣,如民間有此,勘驗無詐,以馬送驛走遞,別給騍馬,責令領養孳生,以紓民患。適該司一無狀者掌事,以予為掠美而寢之。

  凡空屋久閉者,不宜輒入。欲入,先以香物及蒼朮之類焚之,俟欝氣發散,然後可入。不然,感之成病。久閉眢井、窨窖,尤宜慎之。御醫徐德美寓京日,家人方春入花窖。窖深,久不起,疑之,又使一人入焉,亦久不起。燃炬照之,二人皆死其中。蓋欝毒中之也。

  相馬經相口齒止于三十二歲,異相者壽五十、四十,然世罕有之。京師李千戶某,馬死哭之,人怪問焉。曰:「此馬與予同年生,予今六十。馬死,予死無日矣。」非悲馬,蓋自悲也。近聞之,乃知物亦有稟賦特厚者,固不可常數拘也。

  「昔公孫弘對策于漢武之朝,有曰:『心和則氣和,氣和則形和,形和則聲和,聲和則天地之和應矣。故陰陽和。甘露降,五穀登,六畜蕃,嘉禾興,朱草生,山不童,澤不涸,此和之至也。』中庸曰:『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觀今日上下之心,和邪?不和邪?傷天地之和氣者誰歟?使盲風怪雨發作者誰歟?凶年饑歲老弱將轉乎溝壑矣。思夫下有溺,由己溺之;思天下有饑,由己饑之者又誰歟?庖有肥肉,廐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當此之時,為民父母不以由己饑之、由己溺之之心處之,而泛泛迎請起某寺觀音大士至普照,有同兒戲。具文之禱祈,安能召和氣而回戾氣哉?為今之計,莫若講行救荒之政,平糴價以紓民力,行賑濟以救饑貧,放商稅以通客旅,清獄訟以伸冤枉,察吏姦以革賄賂,抑小人以扶君子,通下情以療民瘼,凡可以弭災異、召和氣者,盡心力而為之。憂國願豐,出于一念之誠,則大士不須祈禱,而慧日自呈。人事和而天理見,惟閣下留意,幸甚。」此松江僧順昌祈晴上官府疏。凡僧人文字,多道佛之靈異,及奉佛利益,未有能自指斥其無益者。國初名僧如復見心輩,亦不免此。此僧獨出正論,且以為「有同兒戲」,可謂超乎流俗者矣。當時具文祈禱者皆衣冠士夫,覽此疏能無愧乎?讀之起敬。

  高文義公穀無子,置一妾。夫人素妬悍,每間之,不得近。一日,陳學士循過焉,留酌,聚語及此。夫人於屏後聞之,即出詬罵。 (「即出詬罵」,「詬」字原作「語」,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陳公掀案作怒而起,以一棒撲夫人仆地,至不能興。 (「至不能興」,「至」字原缺,據清雍正四年鈔本補。) 高力勸乃止。且數之曰:「汝無子,法當去。今不去汝而置妾,汝復間之,是欲絕其後也。汝不改,吾當奏聞朝廷,置汝於法,不貸也。」自是妬少衰。生中書舍人峘,陳公一怒之力也。妬婦之見於記載者多矣,朋友治妬亦新聞也,故記之。

  范希榮者,文正公之嫡孫。其先有為京官者,因家京師。嘗與他商行貨,道遇暴客,見其姿美,問之曰:「汝非秀才乎?」希榮曰:「然。吾本范文正公之後。」暴客曰:「好人子息也。」凡舟中之貨,悉令認留,不取而去。文正公之蔭庇後人多矣,雖暴客猶知愛之,况他人乎?

  鳥鼠同穴之說,自幼聞之。及讀禹貢蔡氏傳,則以為二山名,頗疑之。後訪陝西人,云:「莊浪山中鳥鼠同穴而處,遂為雌雄,行者多見之。」蓋仲默理學之士,止據常理以自信,殊不知物之以類,自為配偶,此理之常。亦有非常理所能該括者,如螽與蚯蚓異類,同穴而交,龍與馬交,蛇與龜雉交,蜈蚣多與促織同穴。浙東海邊有小蜯,名瑣蛣,殼中必有一小蟹,失蟹則死,皆異類也。知此則鳥鼠之同穴,無足怪矣。

  朱子註詩云:「黍,穀名。苗似蘆,高丈餘,穗黑色,實圓重。稷,亦穀也,一名穄。似黍而小。」嘗與北人論辨黍之形似,乃知所謂苗似蘆,高丈餘者,即今南方名蘆粟,北方名薥林,其榦名秫稭者是已。蓋自是一種,非黍也。其所謂一名穄, (「其所謂一名穄」,「其」字原作「兵」,據清雍正四年鈔本改。) 似黍而小者,此乃是黍,非稷也。今北人謂黍為黃穄,又名黃米,粘膩可釀酒,則黍之名穄明矣。稷與黍甚相似,但不可釀酒耳。其註「鶴」云:「頂赤身白,頸尾黑。」黑羽實生於翅,非尾也。此皆一時之誤。

  都指揮本在外方面官,京師各衞指揮有功,陞都指揮而未得外選者,或在京營管事,或在各處守備,仍於原衞支俸。其列銜皆云某衞帶俸都指揮,蓋以別京師無方面官,此時制也。又有軍職犯私罪者,例該革住,帶俸差操。帶俸之名雖同,其實無妨。近者有以都指揮掌錦衣衞事者,以帶俸字自嫌,妄意去之。禮部於登科錄列銜,亦遂其非而刻板印行,若定制然。是以其在權要之地,而貶制度以順之也。使生殺予奪自己出者,以勢臨之,禮儀制度欲不紊亂,得乎?

  唐人避諱甚者,父名「岳」,子終身不聽樂;父名「高」,子終身不食餻;父名「晉肅」,子不舉進士。最為無謂。今士大夫以禁網疏闊,全不避忌。如文皇御諱,詩文中多犯之。楊東里作「棠狄」,似為得體。

  馬之性善驚,故驚駭字從馬。女之性善妬,故嫉妬字從女。馮、篤之從馬,威委之從女,亦各有義。

  湖廣長陽縣龍門洞有鳥,四足如狐,兩翼蝙蝠,毳毛黃紫,緣崖而上,乃翥而下,名曰飛生。有怪鴟,貍首肉角, (「貍首肉角」,「貍」字原缺,據清雍正四年鈔本補。) 斷箬使方而銜之,呱呱而鳴,名曰負版。遇之則凶。

  蜀中氣暖少雪,一雪則山上經年不消,山高故也。大理點蒼山,即出屏風石處。崖中積雪尤多,每歲五六月,土人入夜上山取雪,五更下山賣市中,人争買以為佳致。蓋盛暑嚙雪,誠不俗也。

  宋景濂先生以文學際遇高皇,禮眷特優。洪武十四年,其孫慎犯罪,舉家當坐重辟。上不忍,特赦景濂,安置四川茂州。未至,歿夔府。葬蓮花池山下。成化間墓壞,巡撫都御史池州孫公仁為遷葬成都。適蜀王府宋承奉昌新作壽藏於成都東門外, (「適蜀王府宋承奉昌......」,「蜀」字原作「屬」,據明朱當■〈氵眄〉國朝典故本改。) 孫公令人求以葬先生。承奉以其同姓名人也,慨然許之,因以葬焉。計其直可費白金千兩。夫自開國以來,將相大臣,功名富貴,烜赫一時者多矣。歿齒之後,陵谷變遷,不能保其墳墓者有矣。非國有恩典,誰復為經營之?先生之役百餘年矣,而其良會如此,於是益有以見秉彝好德之心,不以遠近親疏而有間也。